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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唐山海行》 | TXT下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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鼍龙攻击至此一法,先从水下游近,俟接近后跃出水突施奇袭,但此刻被渔网围在一个小小圈内,所有攻击都失去了突然性,待那鼍龙再次跃出水面之际,农人的手中巨镰早已等在半空了,镰刀尖直指鼍龙右眼,巨鼍虽然悍勇,但眼睛毕竟是身上最柔软之处,也不得不避,巨鼍脑袋向左一歪,重新坠入水中,那农人巨镰甫从江面上扫过,巨鼍便重新跃出,岂料农人手腕一翻,又拿镰刀戳它左眼,巨鼍趋避不及,闭目转头,镰尖偏得寸许,刺在脖颈之上,发出一阵金属刮擦之声,竟不得刺入,但那鼍龙也吃痛重又落入水中。众人初见农人所使武器,只道是猛劈猛砍的套路,不料出招竟是如此细腻,两次均在巨鼍出水的瞬息之间拿镰刀尖指向了鼍眼,拿捏之准令人咋舌。
顷刻间,除了中间的老夫子,巨鼍已与渔读耕樵四人分别交手,四人如杂耍般与之周旋,看似占尽上风,但实则也未能伤得巨鼍分毫。
官船上众人看盗众与鼍龙酣斗,不觉让大船与渔船阵又接近了不少,相距已不足五十丈。陈校尉道:“看来这伙盗众马上要得手了。”话语中竟不满是艳羡之情,要知道这一张鼍龙王的皮可是无价之宝,若是被相熟的水贼猎去那陈校尉也少不了得些孝敬,而这伙人他却一个也不认得,自然无法分一杯羹了,有心待对方得手之后上去讹一把,但见对方人多势众,几个匪首又如此悍勇,怕是得不了便宜,更兼船上还有贺知章、裴旻这样的上官,恐怕这口肥肉老陈是吃不到咯。
第8章 江上恶斗
裴旻却对陈先登的话不以为然道:“大局未定,现在就说得手怕是还太早。”
李白道:“裴兄何出此言?我观这鼍龙已是困兽之势了。”
裴旻心想自己这个老弟终是纸上英雄,诗里说什么“弓摧南山虎”,“手接太行猱”,其实于弓狩之事也不甚精熟。当下指点水面道:“各舟围成环形便似步军的车阵,进可攻,退可守,这贼首堪称一个将才,目下确已将鼍龙围定。”
李白道:“着啊,那裴兄怎么又说大局未定?”
裴旻道:“太白莫急啊,然观此鼍龙虽然被围却未显败相,几个匪首看来均身怀绝艺,但却未能真正伤得那鼍龙。若是一般人被围那便失了斗志,那是因为人一旦陷入绝境便先自气馁了。但这鼍龙乃是野兽,我虽未猎过鼍龙,但想天下野兽都是一理,所谓困兽犹斗,兽类与人不同之处便在于不懂得审时度势,越到绝境越是悍勇,围的越紧斗志就越是昂扬。因此说但凡狩猎皆应网开一面,令其不至以死相拼,待其逃遁再追而捕之……”
正说话间,围猎场果然有了变化,那鼍龙几次冲击不成,竟不急于再攻,而是半潜水中在船阵内一圈一圈地游动起来,鼍龙的眼睛生在身体两侧,以身体一侧对着各船缓缓游动,那一侧的眼睛便轮动着观察各船。裴旻于狩猎之事经验颇丰,知道很多猛兽都有这习惯,这是在观察围猎的薄弱环节,每一处可乘的间隙、每一个游移的眼神、每一次胆怯的小动作,都会被这野兽收入眼中并加以利用。
众盗见状也不敢妄动,此刻各船以离得极近,那樵夫几个纵跃跳回自己的坐船上,重又形成了一个均匀的包围圈。鼍龙又游得几圈,忽地下沉没入水中,江朔急道:“吓……莫要潜遁了。”
陈校尉道:“那倒不会,这渔网极长,方才见彼等下网时带着铅坠,目下已过秋汛,此处汉水水深也只丈许,如想潜水遁走必得触网,方才龙王撕扯之下这渔网坚固如初,怕是在织网之时在麻线中加入了金刚竹、天蚕丝之类的极强极韧之物编织而成。因而这黑龙王如走水下必然被渔网纠缠不得逃脱,倒省力气了。”
裴旻眯起眼来细看江面道:“只怕没这么容易。”
正说话间,鼍龙猛地昂首出水,向夫子所在坐船冲去,那夫子此前没有出过手,一直端坐船头之上,左右的农人和樵夫见状齐声打个呼哨,从左右两侧夹攻鼍龙。
两人均是长家伙,显是事先操练过屠龙的手法,将两柄武器没入水中,再一齐向上撩,砍向鼍龙颈部,这一下攻击构思的巧妙之极,既避免了砍破鼍龙腹背上最值钱的皮革,又可攻击鼍龙周身最薄弱的脖项所在。如此巨大沉重的兵器没入水中,受水中阻力,寻常人要提起都是不易,这两人出手如电,竟如在陆上挥动寻常竹篙一般。
众人又是一齐惊呼,只道此番必中无疑,熟料这鼍龙见机极快,猛地跃出水面,竟凌空打了个翻,头下尾上背身入水,重又投入水中,掀起巨大的水花。几乎同时两件兵器此刻同时划出水面,差之毫厘竟都落空了。
突见渔夫船下水浪翻滚,鼍龙已袭到渔夫船下,渔夫鱼竿之上的铁砣须得拉开距离挥击方才有杀伤力,却难以直击脚下方寸之地,只见渔夫“嗨”的一声平地跃起一丈有余,同时将鱼竿铁砣向上挥舞出一道圆弧,继而向下击去。这一跃一挥之际,拉开了铁砣的攻击距离,铁砣是钝器,不怕伤了皮革,因此那渔夫使出了全力,铁砣挂定风声,势若奔雷,若鼍龙露头出水必遭重创,岂料江水分出,出水的却是龙尾,铁砣蓬的一声击中龙尾,那老龙浑如未觉,龙尾如钢鞭抽中渔夫脚下坐船,那船被抽得原地打了个旋,船上水手毫无准备,道登时又有数人被甩下船去,那黑龙王的子孙顷刻间一拥而上,将那几个落水之人咬成数段。渔夫落下来足尖在船蓬上一点复又跃起,又再轮起鱼竿,因他料想鼍龙一击得手必然穷追猛打,只待它探头之时便将它砸个脑浆迸裂。
岂料鼍龙并不纠缠,又潜到书生船下,但见一阵浪涌,继而书生坐船竟被整个抛起!那鼍首从船腹穿出,渔船在空中碎成几段。原来那书生坐船老旧,龙骨已不甚稳固,那黑龙王先前巡游时早已发现此一破绽,却先去攻击其他渔船,只待别船手忙脚乱自救之际,从水下突袭,用钢铁般坚硬的头颅顶穿了书生的渔船。船只既破,那黑龙王借着一冲之力,跃出渔网的包围圈。
当船被抛向空中之时,书生情知不妙,偏身跃上左侧的舴艋舟,而船上其他盗众却反应不及纷纷落入水中,自也难逃鳄口。
渔夫情急之下将鱼竿脱手抛出,铁砣划出一条弧线直击向黑龙的脑袋,黑龙王在水中一个浮沉,铁砣便砸在水面上激起一大片水花,然而声势虽大,却难以伤得龙王。
官船上的众人见得鼍龙脱出,心中竟都不自禁地都为盗众觉得惋惜不已,江朔更是跌脚道:“可惜,可惜……”
陈先登却忽然颤声道:“你还有空给贼人叫可惜,龙王爷却是朝着我们来啦!”
果见黑龙逆水而上,想循着原路逃跑,却是正对着上游的官船而来,船上水兵见那鼍龙迫近,都被吓得怔住了,裴旻急道:“转舵,拿船艏对敌。”
裴旻虽非水兵将领,但他也知道船头最结实,此刻大船正以薄弱的左舷面对黑龙王,从方才它撞碎渔舟的威力来看,若一头撞上侧舷,官船虽比渔船结实的多,怕也难免被它撞个对穿。水手们闻言立刻向左转动船舵,又分成两波,左顺右逆一齐摇桨,让船尽快转头接敌。
眼看船要转正,陈先登忽然急喊到:“不对,不对,舷侧接敌,右舵!右舵!”裴旻乃陆上大将,不习水战,只道该当船艏接敌,却不知船艏为了破浪,甲板上翘,如以船首对着黑龙,这鼍龙贴水而来,从下一顶船首,漕船虽大,只怕也扛不住要倾覆,因此陈先登大喊舷侧接敌,船舷较低,甲板平直,众军士以劲弩射之还有机会将其射杀或驱离。
然而裴旻乃是三品将官,陈先登只是一个从七品下的折冲府校尉,虽知他说得有理,但众军士一时不敢违逆长官命令,都楞在原地。陈先登话一出口,裴旻便知其理,此刻见军士又都愣住,不禁冲冲大怒,吼道:“听陈校尉指挥!速速转舵!一班蠢材!”众水兵这才赶忙反转船舵,划桨改为左逆右顺,大船向右徐徐调转,重又将船舷对准了鼍龙。
这时金吾卫军士已然张开擘张弩,扣好箭矢,官船沉重掉头不易,好不容易将船打横,鼍龙已游到三丈开外了,开始下潜预备和前次撞击渔夫坐船相类,从水下撞击官船,千钧一发之际,金吾卫众军士扣动弩机悬刀,弓弦响处,数十枝精铁箭矢向着水中鼍龙激射而出。距离如此之近,弩箭几乎没有划出任何弧线,直直射向水中巨鼍的头部,官船上众人一片喝彩,对面渔船则是一阵惊呼,这一轮弩箭要射中了,那非得在鼍皮上射出好几个窟窿来不可,就算能杀了龙王,这盗猎却算全盘失败了。
然而金吾卫犯了一个陆上军卒才会犯的错误。稍有经验的渔民都知道,用鱼叉叉鱼时,要对着所见鱼的下方去叉,因为水会产生折射,所谓“潭清疑水浅”,水下的游鱼看起来的位置要比其在水中实际的位置要高出些许。金吾卫却是直接瞄准所见鼍龙在水中的位置射出弩箭,眼看箭矢射向鼍龙之首,入水之后却其向上偏了,竟是一枝未中,鼍龙毫发无伤仍向官船冲来。
此刻再给弓弩上弦已是不及,左侧划桨的折冲府水兵见状吓得一哄而散,十名左金吾卫士兵乃是军中精锐,虽然也觉心惊,却不后退,四人抽出腰间所佩横刀在前列阵,六人在后给强弩上弦,组成守御阵型挡在裴旻身前。
金吾卫众卫士方才结阵完毕,众人便感到大船一阵巨震,继而听到咔啦一声巨响,那黑龙王顶破左舷一大片栅板,径直冲上甲板,众卫士从两侧包抄上来用横刀去砍黑龙王,那巨龙似也晓得唐军军刃锋利,拨转脑袋避开四柄横刀,背身用巨尾一扫,当先的四名卫士登时被掀翻在地。左金吾卫皆为唐军精锐,虽危不乱,前排军士刚一倒地,后排六人立刻上前向着黑龙王发射弩箭,岂知那老龙甚是机敏,扫倒持刀卫士之后旋即一跃跳入江中,六支铁矢全未射中,尽数钉在甲板之上。
持弩卫士快步跑到舷边,对着江水又发射了一轮弩箭,但见黑龙落水处水波激荡,一圈圈地漾开去,江水被月光照的一片澄明,波光潋滟,却哪儿还有黑龙的影子。
第9章 黑龙登舟
黑龙入水后久不见动静,俄顷水波散尽,明月映照之下的水面复归平静,然而江面上越是安静,船上众人反而越加紧张,金吾卫士兵保持队形,慢慢靠近船舷从黑龙咬破的缺口向下观察水面,四下寻找黑龙的踪迹,李白见状抽出宝剑也想上前,却被裴旻粗暴地拉了回来,李白是圣上钦点的翰林供奉,如在此涉险受伤,裴旻这个护卫大将该如何交代?况且这黑龙凶悍异常,不比寻常野兽,李白的剑法架势看起来有模有样,但他乃是文士,只学会了剑招,手上全无气力,与人交手或许还能“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但与猛兽搏斗,不仅需要技巧,还需要强健的体格与军人的沉着。
李白被裴旻拉了一把,向后一个趔趄,脸皮涨的通红看着裴旻,裴旻心中歉然,忙给李白找个台阶下:“太白兄,保护贺监要紧,这里交给我们。”
这话原也不错,李白只得点头,拉着贺知章与江朔一齐退到另一侧舷边,陈先登和其他水兵水手也皆退到这边,背靠舷栅兀自惊魂未定。忽然背后水波涌动,原来黑龙王从船下潜泳游过,竟从另一侧跃出水面,巨口一张,将这边舷栅又咬掉一大块,但听得“哎呦”一声惨叫,先前靠在舷栅边的陈先登竟被黑龙叼在口中向水下拖去。
两侧水兵一见长官被咬住,若被拖入水中那是有死无活了,陈校尉平日里人缘还真不错,捞油水时也不从吃独食,众水兵没少得他照拂,因此见他遇险都急忙来救,众人或抱或拽,往回夺陈先登,好在黑龙只是咬住了他的左胳膊,整个身子还在船上,众人齐上坠住陈先登的身子,鼍龙的习性咬住的猎物绝不轻易松口,黑龙叼住陈先登的左臂不放,前爪扒住船舷向下猛扯,众水兵这时也顾不得危险,一起喊着号子,好像拉纤般地将陈先登往回拉,黑龙一扯之下竟没扯动,愈加地暴躁,双爪嵌入木板中嘎吱吱直响。
忽然听得“咔嚓嚓“”几声脆响,黑龙生生扯断了陈先登的左臂,向后猛跌,重又落回水中,连带着扯下一大片船身的木板,舱内的货物稀里哗啦掉入水中。众人站立不稳,七歪八斜地跌在甲板上,万幸无人坠江,陈先登捡了一条命,但左臂被黑龙扯断,鲜血狂喷,溅了一地。众水兵急忙拽住他的背后的袢甲绦向后拖去,在甲板上拉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线。
就在这时江水一分,黑龙又一次爬上甲板,人兽再度对峙,皎皎月光下,见那黑龙何其巨大,此刻粗扁的龙尾还悬在船外,头至背看来已不下两丈,周身覆盖着层层黑色鳞甲,那黑龙在水边生活的久了,磷趾间生着墨绿色的水苔,在冰冷的月光下似黑铁一般毫无光泽,更显得阴冷恐怖。一张巨口内长牙雪亮如刀,已然呲出唇外,似密排的障刀阵,一双鳄眼浊黄中密布着暗红的血丝,明月下瞳孔缩成一条竖线,发出荧光,所有人皆觉得这双眼睛正望向自己,都不禁打个寒颤。
此刻漕船之上,黑龙居中,正对面是裴旻和金吾卫军士,陈先登和众水兵在右,李白与贺知章及江朔三人被隔在左侧。陈先登见这三人落了单,心知不妙,一个是正三品秘书监,一个是新晋翰林待招,任何一个人有些许闪失,自己这条命也算交代了,当下顾不得自己左臂重伤,推开给他包扎的士兵,高声喝道:“快去引开龙王,莫叫它伤了贵人。”
然而众水兵方才救陈先登那是凭得一时之勇,此刻看到黑龙王如此巨大,人人胆怯,你推我挤,如何敢上前?陈先登躺在地上急得爆粗口道:“狗杀才,快上啊!吃粮屙屎的东西,朝廷养你们何用?贵人有个闪失,你们道还活得了吗?倒不如现在为国捐躯死了得痛快!”
众人心知不错,这才不情愿地向前挪动,把刀剑舞得呼呼山响,高声呼喝喊杀震天,颇具声威,只是迈出步子却小得很。
黑龙循着血腥味,原是要再攻击陈先登这边的,但陈先登催促众水兵上前,反而弄巧成拙。原来鼍龙善于伏击,生性避强欺弱,这黑龙虽然身形巨大有恃无恐,但天性未改,它见正面裴旻和金吾卫队形严正,又持着刀弩,黑龙也知道厉害,自然不会首先攻击这群人;右侧水兵虽是乌合之众,但人多势众,声势不小,倒也不敢贸然上攻;忽见左侧只有三人,在这帮水兵闹腾之下,反而转身向左张牙舞爪地冲向李白、贺知章这边。
李白也是忒地胆大,见黑龙攻上来,豪侠之气勃发,竟不退反进挺剑直刺黑龙两眼间的眉心。他听说鼍龙的眉心之后便是大脑的位置,因此挺剑疾刺,意图一剑贯脑一击必杀。却不知既然是大脑所在,那也必定是头骨最坚硬之处,这鼍龙甲坚骨厚,寻常刀剑如何刺得进去,李白剑尖只刺入寸许便再也刺不进去。
黑龙被他一刺勃然大怒,凶性大发,猛地一昂头,李白长剑登时脱手,如纸片般倏地直飞向半空,扑通一声远远堕入汉水中不见了,那鼍龙怒吼一声顺势前冲,形势危急异常,好在李白跟裴旻学过一阵子功夫,向侧边一闪身,此刻也不顾姿态潇洒与否了,横着打了个滚只堪堪躲过鼍嘴,鼍龙却一头撞在船桅之上,碗口粗的桅杆当即摧折。巨龙却浑然不觉,一甩头,张开巨口又向李白扑来,那张巨口腥臭无比,李白竟然懵在原地不知趋避。
黑龙扑向李白之际,裴旻已道不好,奋力冲过来援护,但仍然差了一步,好在李白这一剑虽未伤了黑龙,但黑龙被李白长剑阻得一阻,又头触桅杆缓得一缓,及黑龙撞断桅杆转身再要咬李白之际,裴旻已然赶到,抽出宝剑抢到黑龙身侧了。
七星宝剑乃是汉末神兵,剑身比之本朝刀剑短了不少,原是只能当做防身的短剑用的,对于要上阵杀敌的大将而言实是鸡肋。但裴旻机缘巧合得兵器圣手相助,以南海樫木制了一匣剑鞘,那圣手又别具巧思在剑鞘底部处嵌入了精铜螺口,剑尾也套上了精铜丝扣,可将剑茎旋入剑鞘与之对接,便成了长逾六尺的双手长剑,直如小号的陌刀相似。
裴旻见黑龙猛恶,早已拔出宝剑与剑鞘组合成双手长剑以便远距离刺杀。方才见得鼍龙头背之甲坚厚可避刀剑,因此弓步拧腰挺剑直刺黑龙胁下。黑龙周身皆有鳞甲,但胁下腹甲与背甲相交之处最是柔软,七星宝剑又是世之罕见的神兵利器,当即从胁下“噗”地刺入。
那黑龙吃痛,一声怒吼,当即不再追李白,转头要咬裴旻,裴旻一刺得手,身子向后一退避开黑龙这转头一咬,右手却抓牢剑柄不松手,正待拉动宝剑将这巨龙开膛破肚,却忘了黑龙不似人,寻常人是直立的,攻击范围有限,黑龙则是横卧,裴旻这一退虽避开了黑龙头部齿牙的攻击,却将自己送入了龙尾的攻击范围。果然黑龙巨尾一扫,正打在裴旻腿上,裴旻站立不稳,剑柄再也把持不住,裴旻撒手扔剑一跤跌坐在船上,但方才一剑刺得颇深,宝剑仍插在黑龙身侧并未掉落。
黑龙头往前伸,张口再咬,裴旻急切间不及站起,双掌一拍甲板,身子贴地向后平射出丈许,避开了这一咬。黑龙还待再咬,忽然从远处飞来一个铁砣,“啪”的一声,正中黑龙左眼,登时鲜血长流,左眼竟被打瞎了。
原来黑龙转攻官船之际,渔船众人并未逃散,而是溯水赶来,此刻大船已无人操持,正顺水而下,两相靠近,众小船不消片刻就贴近了大船。渔夫方才已经捞回了鱼竿,眼见黑龙爬上甲板,又对裴旻穷追不舍,立刻挥竿抛出铁砣砸向黑龙,那黑龙腰胁为裴旻刺伤,暴怒间只想一口将裴旻咬作两截,无暇他顾,才让渔夫乘虚而入一击得手,打瞎了一目。黑龙顷刻间连受两处重伤,绕是凶悍心里也有些怯了,当下不敢恋战,再次转头要跳船逃走。
方才黑龙冲来之际,江朔与贺知章均被黑龙扑击带来的罡风拂倒在地,此刻黑龙复又爬过两人身边,但只顾逃命对二人看也不看一眼。那黑龙爬动极快,几乎贴着江朔而过。裴旻的宝剑半插在其体内,剑鞘组成的长柄却在身外,此刻黑龙贴身冲过之际,长柄竟撞入江朔怀中,江朔鬼使神差般地双手一合,竟然握住了剑柄,他方才吃惊非小,心中混乱,此刻只想这宝剑名贵,我当为裴将军抽出宝剑,莫让恶龙带跑了,然而黑龙奔逃之际,其势何其猛烈,江朔力弱,却哪里能拔出长剑?当即被黑龙拖着就走。
身上多了一人,黑龙却浑若无物,携着江朔一齐跃入水中……
第10章 鱼服白龙
黑龙身受重伤,已不欲再袭击各船人等,只想游水遁走,甫入水时身子向左一坠,这才感觉到身侧挂了个人,立刻摇头摆尾想把江朔抖下身子。江朔不识水性,被黑龙拖下水后心里紧张,只知死死握住剑柄不敢放手,那黑龙竟一时甩他不脱。
官船上众人都大声呼喊:“童儿放手!快放手!”
裴旻更是喊道:“剑不要了!快放手!”
然而此刻江朔身边被黑龙搅得水波翻涌,一片嘈杂,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一心就想着不能放手!不能放手!一放手不是溺水而死,就是被黑龙一口咬成两段,不能放手!不能放手!
那黑龙越是挣扎,宝剑就将伤口拉得越大。黑龙疼痛欲狂,转头来咬江朔,然而它左目已瞽,看不见自己左侧,江朔握住剑柄死死贴在它身上,黑龙在水中团团打转,努力向左转头噬咬,空有一口利齿,却全然沾不到江朔的身子。
忽听得破空之声,渔夫的铁砣又已飞到,这次袭它右目,然而黑龙为了甩脱江朔,在水中翻腾,难以准确预测它下一步的动作,这一下却未击中,只重重打在其脑侧,那黑龙饶是皮糙肉厚,也被砸的头晕目眩,当下斗志全无,向水岸游去,原来鼍龙是爬虫之属,难以在水中久居,土龙最善在陡峭的水岸上打洞,这黑龙的巢穴就在左近,因其谨慎狡黠,平日里昼伏夜出,难被发现。这帮盗众事先探明黑龙藏匿与此,在江面上以牛诱杀其龙子龙孙,才引得老龙出洞,现下这黑龙被众人攻袭重伤之余哪里还顾得上为子孙报仇,只想逃回洞穴躲避。
那黑龙全力冲向浅滩之际,忽然面前一条舴艋舟挡路,那恶龙闪让不及,一头撞了上去,登时将那小船装成一堆碎木片,然着船上却无一人落水,竟是一条空船,忽地爆发出地动山摇一声巨响,原来是书生在这条舴艋舟内藏了硫磺伏火,黑龙一撞之下伏火爆燃,发出猛烈的爆炸之声,黑龙受惊不小,急忙转头游去,岂料又有一艘船插了过来,黑龙不敢再撞,转身欲要避开,这次来的却是樵夫所乘之舟,那樵夫见黑龙转身要走,大喝一声:“劈你的脑袋!”抡起巨斧就劈。
渔夫和书生见了,同时大叫道:“陈兄弟不可!”
呼喝间,那姓“陈”的樵夫这才想起不可砍坏鳄皮,然而这一下力劈华山的一击使足了十成劲,半路哪里收得住?幸而那黑龙向下一沉,斧子砍入水中,这雷霆一击为江水所阻,樵夫才得以借势收招。
那黑龙一沉避开斧劈之后立刻浮起,张口去咬樵夫,黑龙来势甚快,那樵夫变招更快,这次他也不拿斧刃去劈砍,将斧子打横,口中大喊:“掏你的耳朵!”以斧身拍向黑龙的脑袋,此斧头乃是精钢所铸,颇为沉重,这一下正拍在黑龙嘴侧,打断了黑龙好几颗牙齿。这樵夫怪力几可与黑龙匹敌,这一拍之力竟然将沉重的黑龙打得偏了一偏,黑龙已成惊弓之势,吃了亏便不再与樵夫缠斗,在水中掉头就走。
游不数丈又见一人挡住了去路,原来那樵夫粗中有细,一拍之际将黑龙打得转向农夫。黑龙此刻已是晕头转向不辨南北,恍惚间见面前有人,张口就咬,那农夫手中巨镰长逾一丈,此刻人鼍之间相距不过几尺,长柄武器反而不及回援,眼看黑龙已冲到眼前,却见那农夫双手握住镰杆反把一旋,镰杆立时分做三截,头尾中各是三尺三寸,互相以细钢链连接,竟是一副三截棍。
农夫将中间一条短棒打横向前一搪,黑龙钢牙一合却咬之不断,原来短棒乃精铁所铸,如此看来这付巨镰的长杆虽看起来比那樵夫的斧柄细了不少,只怕分量还要沉重些。农夫正面挡住黑龙,立即左手挥棒尾砸向黑龙右眼,棒尾亦是精钢所铸,一击之下虽未将黑龙右眼打瞎,但也令其吃痛不轻,黑龙吐棒欲退,农夫右臂一舒,将镰刀插入黑龙口中,那黑龙外皮虽硬如铁甲,嘴里却甚柔软,农夫反转手腕,欲将镰刀转动立起,镰尖便可从口内直贯入脑结果其性命。
然而终是转动得慢了一点,黑龙巨口一合,镰尖只是刺入口内上颚皮肉些许便被利齿卡住,进退不得,一时间人不撒手,鼍不松口,互不相让。农人运力去夺却忘了自己脚下并非实地,双脚一使劲竟齐齐踩断甲板,踏入船舱之中。
有道是力从地起,农夫脚下踏空手里便失了劲道,那黑龙得此机会,猛地一甩头,挣脱镰刀。负痛遁回水中。黑龙一个猛子扎入江中,不再露头,欲潜泳避开众人远遁。官船上众人登时大急,黑龙若久匿水中,江朔便要被溺死了。
这一天是十月十五望日,时过子初,汐潮正盛,不觉中汉水水位已经上涨了不少,黑龙闭气下潜一时竟不得就到江底,江朔方才随着黑龙闪转腾越,折腾的全身骨头欲断,此刻忽地潜入水中,接连呛入好几口冰凉的江水。眼看黑龙越潜越深,江朔眼前越来越暗,似要堕入这无底的黑暗之中。忽然黑龙身子一震,不再下潜,继而被水下一物向上顶出水面。
黑龙出水之后其势不减,竟又飞离水面数尺,才又重重落回水面。巨震之下将江朔扬起,他手握宝剑不松手,借着一扬之势竟趴到了黑龙背上,将一肚子水哇哇吐出来了。江朔双目迷蒙间,但见水下一道模糊的白影一掠而过,黑龙此刻不再游动,如临大敌般一动不动地漂浮在水面上,片刻间那道白影忽地再次上冲,这鼍龙腹部柔软,水下白影似是知道这处乃是黑龙弱点,仍是攻击此处。然而那黑龙此番有了准备,忽地向侧面弹出,那白影一击不中,收势不及激射出水,竟是一条巨大的白鱼!
陈先登已由水兵包扎了创口,一条臂膀是保不住了,但性命应是无虞,他本已萎顿在地。见白鱼跃出水面,他忽然激动地大叫:“鱼服白龙!鱼服白龙!白龙王来救我们了!”
民间传说有黑必有白,有妖必有仙,既然有这凶残暴虐隋炀帝化身的黑龙王,那就有龙王鱼服变化的白龙。贺知章知道“白龙鱼服”的典故源自西汉刘向《说苑》中的典故,便对陈先登道:“陈校尉,‘白龙鱼服’的典故原是说一条白龙化作普通鱼儿的外形,却被不知真相的豫且射中其目,这白色大鱼却何以是白龙?”
陈先登家中世代为船民,船民最是迷信,方才见了黑龙便觉不吉,被咬去一臂后更是惊惧莫名,然而方才见得大白鱼之际却精神为之一振,忍着断臂之痛对贺知章说道:“贺监有所不知,这白龙乃是一条巨大的白鲔鱼,传说白鲔生于江水西端的绳水,一出生便沿六千里江水顺流而下,直至入海,长得二十龄左右,却又沿江水溯游而上,竟能回到出生地。寻常白鲔能活四十龄,长大者也就六七尺而,这白龙王却活得不知几百年了,身长不下三丈,在这江海之间不知打了多少个来回了,每每龙王从海中洄游入江,江上船民便道是白龙王西巡呢。我儿时在家乡扬州江边就见过一次白龙王。”
裴旻不以为然道:“天下大鱼多了,如何能知道这条白鱼就是你儿时所见的白龙王。我看传言也是不尽不实。”
陈先登平日里对长官唯唯诺诺,可是一说到这些船民故老相传的传说,便变得异常执拗,他艰难地转头对裴旻道:“裴公有所不知,白鲔周身生有五条骨楞,其中居中一道最粗乃是背脊,白龙王却有六楞,背生双脊,露出水面犹如龙脊。”
裴旻长于弓狩,目力极佳,他揽目光望去,但见此时白鲔一击不中,已重新落水,正绕着黑龙缓缓游动寻找再次攻击的机会,裴旻仔细观瞧见其体型巨大,通体发白,背脊部分露出水面,果然是两道背脊,不禁啧啧称奇。
黑龙骤临大敌,反而冷静下来,也不再急于逃跑,浮在水面上以静制动,待白龙再次攻来。那鼍龙身子大半没入水中,水面上只露出口鼻和背脊,江朔匍在黑龙背之上,也不知是死是活。好在此刻黑龙不再急于把他甩下去,而是专注于与白龙的对峙。
黑龙和白龙其实难说孰善孰恶,一个要吃牛羊甚至吃人,另一个则只吃些小鱼小虾,其实都是物性使然,难定正邪之分,但世人皆以为吃鱼虾就是善,吃人畜就是恶;白为阳、是善,黑为阴、是恶,因此白龙出水之时,不仅陈先登,兵匪两边众人皆感振奋,群盗竟而停手一齐围观二龙对决。
白鲔喜在白天活动,鼍龙则是昼伏夜出,原可说是井水不犯河水,然而每逢月圆之夜,皎皎明月将江水照的一片澄明,白鲔便会逆时在夜间出来觅食,而鼍龙喜暗忌光,每逢望日之夜便狂躁不安,故此每当月圆之际便少不得鲔鼍交战,两物一阴一阳,天然物性相克,一旦遇到便要缠斗至死方休。也不知斗了多少个朔望。众盗显是然知道这一节,特地在望日屠龙,就是想到一旦黑龙猛恶难以降服,还可得白龙相助,果然今晚江面人声鼎沸,不仅引来了黑龙,也引来了白龙。只是白龙也知黑龙凶悍,便一直蛰伏在水底,直至黑龙身披重创,眼看要突围逃脱,这才从水底突然冲出,攻了黑龙一个措手不及。
第11章 双龙交锋
绕着黑龙游弋了数圈,白龙终于再次发动攻击,它见黑龙左侧眼睛光华已失,胁下又有血水汩汩流出,便从其左侧出击。黑龙左目已瞽,果然未曾察觉,一动不动任凭白龙攻来。白龙生有极硬的尖吻,此刻如飞而至猛地撞向黑龙左胁,黑龙皮甲虽坚只怕也难堪一击。江上众盗皆闭口禁声,唯恐被黑龙察觉了白龙的方位。官船上的贺知章和李白却恐怕白龙一撞之下会伤及童儿,高呼江朔避开,然而双龙渐斗渐远,此刻已离得远了,两人虽在船上大呼小叫,却不见江朔有何动静。
就在白龙即将撞上黑龙左胁之际,那黑龙忽然转头一口咬来,白龙大惊急忙掉头闪开,却终究是慢了一点,登时右胸一片殷红,乃是被黑龙口中利齿刮到,撕掉了右侧小半个胸鳍。原来这黑龙甚是诡谲,先前已将大半身子没入水中,其腹部对水流非常敏感,虽然渺了一目,但通过水流变化便知白龙自何处袭来,黑龙却故意佯作不知,只待白龙攻到,这才暴起发难。
白龙体型虽巨,胆子却小,负伤后斗志全无转头便逃,黑龙一击得手伤了白龙,竟不顾身受重伤,怪吼一声穷追不舍,那白龙顺着江水向下游游去,下游正是先前居中老夫子的坐船,先前渔读耕樵四人各施绝技斗那黑龙,而那老夫子看来乃是众人之首,功夫当在众人之上,眼见黑白两龙首尾相衔向他冲来,官船上众人凝神屏息看着他,不知老夫子又要使出甚高明的招术来阻挡对方。
眼看白龙已冲到舟前,老夫子仍未出手,白龙堪堪擦着渔船侧舷游过,紧接着黑龙亦尾随而来,亦擦船而过,虽然均未撞上小舟,但二龙身躯庞大更兼来势猛恶,穿过之时掀起一阵惊涛怪浪,直撼得老夫子坐船摇晃不已,更是掀翻了近处的几条舴艋小舟,群盗一时看不清老夫子坐舟是否受损,惊呼连连,待水波稍平,见其船无恙,又一齐欢呼,再看那老夫子,渔船摇晃之际手扶船桅,脚下虚浮竟似不会武功,令官船上众人错愕不已。
聚集在下游的船只原是结成船阵,举着渔网兜住黑龙的退路,但渔船及周边舴艋舟上渔民见白龙在前,竟都不敢举网去挡,待得白龙穿过,再想挡黑龙已是不及。
那渔夫见状,连打呼哨,指挥群盗转向,群盗所乘均是小舟,操作灵便,纷纷调转船头顺流而下追赶二龙,不消片刻,竟都去得远了,方才还热闹无比的江面上只剩下大官船还锚在原地。
俄顷,李白突然跳脚道:“这黑龙拖着朔儿去得远了,陈校尉速令掉转船头去追,无论如何要把朔儿救回来……”
陈先登断了一臂,此刻失血甚多虚弱已极,不及开口,他手下一名军吏插口道:“一个小书童丢了就丢了,万幸各位贵人无恙……”
李白闻言怒道:“人命何有贵贱之分?快掉头去追!”
陈先登手下军吏虽对李白的言语不以为然,但众人均知李白是奉诏入京的待诏翰林,却也不得罪不起,呲牙道:“现下船只受损颇重,难以掉头……”
李白还待要发作,但裴旻见官船被巨鼍袭击之处,中桅摧折、船板破损进水已颇严重,虽然官船隔舱互不相通,不至倾覆沉没,但确实也难以再行驶了,要追上如箭般向下游游去的黑白二龙更是难于上青天了,拉来一个水兵问:“此去上下游,哪个码头近些?”
那水兵回道:“此处距离上游富水郡郢州码头只十几里水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