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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节


  辛禾雪不再问他。

  只觉得这个梦真是奇怪的很,出家的渡之成了穷书生……

  而他也去看过了那个重病昏迷在床的长兄周山恒,容貌和周父周母一样是模糊的,隔着一层云雾一般,无法看清楚五官。

  这说明渡之应当对他们的印象都不深刻。

  但是想到渡之自幼离开家庭,遁迹空门,倒也能够解释得通。

  不过辛禾雪看对方干农活却很是动作利索。

  辛禾雪站在边上,道:“我还以为你远离凡俗,应当是不会熟悉这些辛苦的事情。”

  他这话是对梦外的渡之说的,不是梦里这个周江阔。

  田地里的周江阔却抬首,下意识回应了一句,“世间万般辛苦,皆是修行。”

  辛禾雪细细挑眉,原先淡淡的话语尾音升起兴味,“此话怎讲?”

  渡之皱起眉头,“我亦不知……话方才就脱口而出了。”

  大约是本能还在。

  为了测试渡之的本能,辛禾雪在几日农忙过后,渡之要上山到佛寺藏经楼读书的时候,故意站到他跟前,提出要出门,“我同你一起去。”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渡之。

  渡之完全是条件反射地,背过身屈起膝来,“我背你。”

  辛禾雪毫无心理负担地趴到他背上。

  看来臭和尚虽然梦中全无记忆,但是本能还是在的。

  更说明了这场梦境是潜意识的映射。

  所以……渡之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书生背着他上山去。

  那佛寺的香火似乎相当兴旺,去的路上人影络绎不绝。

  不出意料,所有路人的脸也是模糊不清的,甚至可以说这些路人都是灰色的、黑色的、白色的影子。

  辛禾雪听见了他们口中的窃窃私语,因为每踏上一级石阶,就有闲言碎语流入辛禾雪的耳廓。

  “那个就是周家的二儿子周江阔?他大哥不是卧病在床吗?”

  “你不知道?周家前些日子办了一场喜事,取了个男妻,给大儿子冲喜呢!”

  “那他背上的是?”

  “唉呀,竟然是那个冲喜的男妻!”

  “周江阔怎么与嫂子纠缠不清?这光天化日的,背来背去成何体统?”

  “有没有一点纲常伦理了?我要告诉周家大娘!”

  “这还是读书人吗?三纲五常都读进肚子里了呀!”

  “不知道他们许寿村什么样,总之放到我们村,小叔子和嫂嫂私通,这是要沉江底的……”

  辛禾雪回眸望了一眼。

  那些窃窃私语的细长人影,黑色影子咧出了血红的口,吐出来的字竟然是连绵而成形的,漂浮在空中。

  产生了一些志怪故事才有的荒诞感。

  渡之留意到辛禾雪的动作,平静道:“别听,别看。”

  辛禾雪收回视线,他趴在渡之的肩头,很快就发觉这些闲言碎语虽然他也能够听到,但显然不是冲着他来的,而是冲着渡之去的。

  那些成形的黑色字眼连成了玄铁般的锁链与镣铐,穿过、环绕、缠束,在空中像是灵活游走的黑蛇。

  渡之前进的速度明显慢了一些,即便如此,仍旧一级一级地拾阶而上,背着辛禾雪进入佛寺。

  辛禾雪看见了山门外的石碑,丹砂书写着“惠福”二字。

  惠福寺。

  这里的景物比外面的景象要更清晰,或许是因为渡之更熟悉此地的缘故。

  看来这里是对方一开始修行所在的佛寺。

  渡之在藏经楼内读书。

  辛禾雪就在外面逛了逛,说不上来为什么,他觉得这里的一草一木有些熟悉,但是他应该没有到过这里才对。

  忽而,辛禾雪的步子完全停下了。

  在迦蓝殿的外面,有一棵百年大榕树,枝繁叶茂,红线千缕万缕迎风招展如同丝绦。

  辛禾雪摸了摸手腕脉络内的埋藏的红线,能够感应的另一条红线埋在渡之手里。

  他真的来过这里?

  因为七日一次清空的记忆,让辛禾雪全无印象了。

  许寿村、惠福寺……

  辛禾雪沉眸。

  看来还是得抓紧离开梦境。

  不过,既然是渡之潜意识的折射,那么这梦中的事物应当有象征意义。

  辛禾雪又想到了方才拾阶而上时,那些闲言碎语连接成了锁链的形状,渡之是出家人,修行之人孑然一身,所谓凡俗的纲常,本来就不在他顾忌的范围内。

  或许象征的是别的事情……

  只是在梦境里,渡之是读书人,传统的书生最讲究三纲五常,经义伦理,对应到佛家修行中,那便是清规戒律?

  还是渡之顾忌的什么东西?

  辛禾雪心中思索着,缓步回到了藏经楼,渡之还坐在窗边的桌案前,手中持着一卷书。

  “渡之。”

  辛禾雪随意地以手肘撑在渡之肩头上。

  在渡之回头的时候,唇正好和辛禾雪的唇擦过,他整个人顿了一顿。

  辛禾雪轻轻笑了一下,“什么感觉?”

  渡之体悟了一阵,他捂上心口,“感觉……这里,跳得很快。”

  静默的藏经楼阁,渡之抬起视线,询问辛禾雪:“可以,再试一次吗?”

  辛禾雪直起身,轻声道:“那今夜就到我的房中来。”

  ………

  月色如霜。

  辛禾雪的发尾是湿润润的,他方才洗过了澡,因此发丝未干,夹杂着浅淡的皂角味道和丝丝缕缕绿檀木的冷香。

  肌肤太白,夜色下愈加显得清透,整个人仿佛月光一般没有颜色,唯有眼睫如墨,一双黑眸沉静,和吐息时如花沾露的淡红唇瓣。

  渡之静静地退开,月光下牵扯出银丝。

  他盯着辛禾雪浮起浅红的唇,“可以再试一次吗?”

  他好似不觉得夜半进入嫂嫂的房间,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这样的要求有多荒唐逾矩。

  没有人伦纲常,也半分没在意清规戒律。

  辛禾雪淡声拒绝,“不可以,我累了。”

  渡之直白地问:“那什么时候才可以?”

  辛禾雪倦怠地顺势躺入渡之胸膛中,他仰起头,这个视角正好可以看见对方凹凸分明的喉结,辛禾雪抬手,指腹轻轻擦过,感受到手指下的骨节明显地滚动。

  渡之迫不及待地问:“你是休息好了吗?”

  “没有。”辛禾雪困得说话声音也懒洋洋,对渡之道:“明晚再来我房中。”

  渡之声音低下来,“嗯,我记得了。”

  在他离开卧房前,辛禾雪忽而问:“渡之,你爱我吗?”

  这似乎只是随口一问,语气漫不经意,也不期冀现在就能够得到回答。

  渡之站定脚步,全然疑惑地问:“什么是爱?”

  辛禾雪懒倚在床头,抱着被子,他想到自己曾经看过的某本书中的话,“嗯……爱是一场无声的燃烧,爱一个人就是杀死火场中其余所有的人。”

  渡之无从理解,“我为什么会杀死其余所有人?”

  辛禾雪也不清楚,他没有真正意义上谈过恋爱,他只是尽量转述以往阅读过的知识。

  辛禾雪:“大概是因为,爱是排他的。”

  渡之低眸,“我还是不明白。”

  辛禾雪发懒地掀起眼皮,有几分敷衍地说道:“你会明白的。”

  他实在困极了,后面和渡之说话的声音轻柔得像是呢喃,瞧着很孤独地在被窝里蜷起来,“我困了。”

  渡之轻轻地掩上房门,从卧房退了出去。

  他才刚抬步,眼神挣扎而闪烁,神色十分痛苦一般地按住额头,额际的青筋脉络突起,太阳穴的位置不停歇地一跳一跳。

  渡之抵住眉心,屈身蹲了下来。

  他身体里好像寄住了一个怪物,正在血肉喷薄,汩汩而动。

  渡之几经眨眼,眸色被一片血红侵占。

  那道恶意满溢欲出的森寒声音——

  “你这个蠢货,没发现他刚刚在撒娇吗?”

  “你应该上前去,抱住他,告诉他你爱他。”

  “你要给他当套磨的驴,犁地的牛,和看门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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