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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天真又狂妄!
这话一出,得她回应,“多谢薛大人提醒!”
翌日,撤下的帘子重新挂起。
这事之后的不久,他被文恬拦下开解了一回。
原来帘幔初时并不是江瞻云开口撤下的,天子曾不咸不淡地斥责过她两回,她亦不咸不淡地敷衍。后来是文恬懂眼色会做事,借着新春司工处更换陈设的机会,私下命他们撤了。
江瞻云自然发现了。
文恬便回道,“是臣想让他们选些时新的花样来替换,所以把原先的先撤下了。”
江瞻云哼声道了句“快些换上”。
后来,司工处请储君过来看新摆上的器物陈设,江瞻云环视四下,最后白了大长秋一眼,转身走了。
“姑姑,这帘幔到底还挂不挂?”司工令不比文恬有一手带大储君的情分,摸不透女郎心思,更不敢作她的主。
“糊涂东西,殿下都不提了,你还提!”
这便是同意撤下了。
文恬讲完前后事宜,瞧着一脸无动于衷的少年,叹声道,“殿下向您提的那一问,原不仅是给您台阶那般简单。
“她能给个台阶便是主动退了一步,您顺势下去纵是彼此面上皆过去了。但她生来便是公主,公主之后更是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心里气还没捋平,你得捧着她,奉承她,哄回去。结果您……”文恬又叹了口气,“帘子这般没日没夜挂着,大人可觉得好看?”
“那姑姑的意思是?”
“亡羊补牢。我的大人,您得低头,得折腰。”文恬看着他的神色,心觉不妙,少年一双眼睛半点情绪都没有,好像殿下合该如此!
的确,彼时薛壑不以为然。
他上疏规劝本是想着正好她坠马受伤,有这么一个实例在前,更具说服力,完全是为她好。他不止一回说了,只是草拟皆可商榷。然她却不纳不谏,如此闭塞言路,实非储君之德。至于垂帘一事,完全是被她气得话赶话,谁料她会当真。
也就是他,换了旁人早就称病不参议会,将事捅到天子面前去了。哪有为君者如此孤立臣子,直接罢官削爵都比这般做派好看!要真是罢了他的官职他还求之不得呢!士可杀不可辱,该生气的是他!
她还气,气甚?
那年的薛壑想不明白。
于是也不可能“亡羊补牢”。
于是,往后年年月月,这幅政事堂中的帘幔再未撤去。
他们会在早朝于未央宫前殿相见,会偶尔在宣政殿论政时相见,会在一些宫宴节庆上相见,他自然瞧得见她面容眉目,但记忆中愈发深刻的是隔帘望去的身影。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能辨出帘幔后的人长高了,清减了,丰腴了;他也能看清她挽了双螺髻、飞仙髻、高云髻;但他看不见她笑时弯眉如新月还是眸中生星光,也看不见她怒时双颊发白还是胸膛起伏。
他看不见她的一颦一笑,只见得身影时近时远。
……
薛壑起身盘腿坐在榻上,看帘帐低垂,有女身影缓缓而近。
越来越近。
“殿下!”
他仓皇出声,就要掀帘向她行礼。
然他的手抓在帘帐上还未掀开,便见那人先躬身俯首,向他行礼问安。
他松开帘帐,隔着起伏微摆的罗纱,辨清今夕何夕,辨出来人只是他府中的掌事红缨。
红缨是他母亲的贴身婢子,当年随他来益州一是帮他打理送给储君的一应礼物,二则代母帮衬他、照顾她。
今日这个时辰出现在这,原也是他昨晚回来后,特地交代的。
“老奴敲过门,公子久未应声,眼看早过了您素日起身的时辰,怕您有恙,方才入内。”红缨退开两步垂首避在一旁,考虑他还不曾盥洗,击掌唤人入内伺候。
“我无碍,就是昨日饮酒有些头疼,才起迟了。”薛壑披了件外袍掀帘出来,见红缨手捧一物,面上顿时有了些笑意,“寻到了?”
“这物珍贵,老奴一直仔细收着。”
薛壑打开匣盒,见六枚红宝石缠金护甲依旧光芒流转,其中有一枚红宝石用鎏金补了一角,雕出梅花纹络,更添别致。
“公子难不成是要送人?”
薛壑抚摸那枚修补后的护角,一时没有回应。
“那您赶紧先去宗正处将您的名字除了,去了皇家身份。这都快五年了,孝期早过,且正经娶个少夫人回来。千万莫忘记写信给夫人,夫人不知要高兴成这么样……”
“姑姑,你说如果别人送你礼物,你不喜欢,你会收着放了十多日才还给人家吗?”
“不喜欢就不收,收了十余日才还,那、那除非送礼物的人不在当地,话说回来和尚不在庙还在,总能还到庙里去吧。”
“我也这样想。”薛壑的目光在护甲上流连,指腹在宝石上来回摩挲,仿若轻抚那个他明明唾手可得却从未触及、也无法再触及的人,“我其实很早就是这样想的。”
她肯定是喜欢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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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这日没有早朝,薛壑原该前往御史台上值,但他确实有些不适,头脑胀疼。于是让人递话御史中丞,让其今日代掌,自己歇在府内。
倒也并非醉酒之故,实乃连着两晚不曾睡好。
两回梦中他都梦见江瞻云,心中激动又酸涩,醒来却再难入眠。如此精神不济,前头那些胸闷心悸又被牵扯出来,喉间腥痒欲咳,后背已经隐隐渗出冷汗。
薛壑在书房服下一颗丸药,缓了会,用雪鹄传了封信,又唤来唐飞交代一番,然后回去内寝补觉。
醒来正值午膳时分,他精神好了些。红缨给他备了益州的黄牛肉,炖得软烂,制成肉糜铺在粥里,让他有了些食欲。
他持羹匙搅着粥糜,盯着那把勺子看了许久,直待红缨唤他方回神将粥用了。
“公子可别忘了给夫人写信。”红缨传人给他漱口净手,还不忘叮嘱道。
薛壑愣了下,想起她晌午的话,笑道,“放心,阿母不会急的。”
从熙昌三年他在郊外得到那份藏头诗,决定走这条路后,头一个告知的便是他的母亲。
那年,她本是想来长安随儿子定居的。丈夫已逝,女儿已有家室,她想陪着儿子。但闻他计划后,毅然留在益州养老,未踏进长安一步。
“阿母在你身边,多来累你分心。在益州,若你事败,许还能收你尸骸归故里。”
他的事,往后余生,就剩了一桩。
给江瞻云报仇,恢复江氏天下。
*
“这件事上其实我始终没有想明白,你就算扶了我薛氏女上位,又能改变什么呢?她听你命杀了明烨,可是明烨膝下如今已经有子嗣,即便去岁长子夭折了,但还有一子一女。他定然也不会让薛氏女诞下血脉,如此一来继位的还是他的子嗣!”
午后书房空荡,门窗开敞,阳光通透,朗朗白日之下薛允的这些话不该宣之于口。但也因为门户洞开,反而无人会觉得御史大夫叔侄在密谋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外围院门外的侍卫如常驻守,按时换岗。
薛允是第二个知晓此事的人,薛壑虽贵为如今的薛氏家主,然这般大的事一个人难以完成,自然绕不过父辈之中唯一在世的小叔父。
薛氏在京任职的子弟一共有二十三位,其中入职尚书台的三位尚书郎和分布在羽林和虎贲中的两位校尉皆是他嫡亲堂兄弟,原就觉得遗诏蹊跷,并不同意明烨继位,实乃薛壑开口方才顺应。后来知晓内情,任职校尉的薛七郎和薛八郎当下就提议举兵而起。
然而细想,举兵,师出何名?
于天下人眼中,明烨改了江姓,乃奉先帝遗诏继位,名正言顺。除非宣宏皇太女死而复生,要其将权力归还,而他不应,或是查出他夺权的铁证,如此方算师出有名。
否则举兵,薛氏便是乱臣贼子。
这日薛允过来,原是看见了雪鹄的踪迹,知晓薛壑在召唤当年赠予承华帝的那批精锐,当是要实施下一步计划。
只是,计划从熙昌三年至今将近两年,他和其他几个侄子越发悟不透薛壑的路数,尤觉无效,方有此一问。
最主要的是明烨如今改姓了“江”,那么他的子嗣自然也冠“江”姓,他日国祚流传,便还是江氏天下。
说到底,枉死的只是个人,如江瞻云。
“十三郎,你且与我说说。你到底是为报私仇还是为公义。”
“堂兄他们又去扰叔父了?”
薛允从窗前走回席案,叹声道,“你莫怪他们多问,他们不比我孑然一身,都拖家带口。若说为了大魏,随时可抛头颅洒热血。但若只是为了个人仇怨,你这样将他们拖下水,你父亲、整个薛氏都不会容你。”
“你四堂兄让我给你带一句话。”薛允顿了顿道,“你要给你妻子报仇他们不拦,但若因此而动乱社稷,他们也不会从你。换言之,这天下只要还姓江,个人生死微不足道,哪怕是曾经的储君。”
“我听懂了。” 薛壑深吸了口气,“之前不说,是怕漏了风声。但如今,还用我说吗?叔父,您想想近来的朝政,明烨可是司马昭之心已露!”
近来的朝政——
薛允正回想中,外头侍卫来禀,道是御史中丞求见。
薛壑颔首,“让他进来。”
“何事劳你过来,不能等明日我上值?”薛壑瞧御史中丞神色匆匆,额生细汗。
“大人快看看这个。”御史中丞以袖拭汗,将一份卷宗呈上。
薛壑摊开阅过,片刻合卷推在一旁,笑道,“陛下请了位好帮手。”
“到底何事?”薛允问道。
“还是去岁年末那桩,陛下要迎武安侯夫人入长乐宫,尊奉她为皇太后一事。”御史中丞朝薛允拱了拱手,“后来不是被我们御史台谏言,尚书台亦未曾审核通过嘛!如今陛下请了幽州处的鲁鸣出山,让他写了一封孝母文造势。这鲁鸣文辞极佳,笔落如刀,文章已经传了大半州镇,反响极大。幽州刺史与在下故交,私下命人连夜传来消息,让我们御史台早做准备,已平此势。”
“岂有此理,陛下早已入先帝膝下,上了宗正处,乃天家江氏后人,莫说与武安侯夫人无甚关系,纵是同武安侯也再无关联!”薛允拍案而起,“这等文章出来罪同谋逆,就该及时按下,写文之人就地处死,如何还能四处传及?”
“话是这般说。但是卫尉大人细想,幽州之地本在极东北处,远离长安而临番邦,民众缺少教化,原是最近十来年才勉强得到一些田地,吃上口粮食。如今么自然谁施恩便从谁。”
“那这十来年的恩德超过半数也是江……”薛允突然顿住口,有些反应过来道,“你的意思是,他们得到了格外的恩赐?此次事件乃有人先以天子之名越过长安政权加恩民众,然后再让鲁鸣写文,如此势如潮起?”
东北道上一共四州,幽州起这样的声势,作为天子后盾的青州一定会回应附和。而剩下并、徐两州虽不可能直接应和,但也未必会反对,若能作观望状已是最好的状态了。因为这里涉及到一个鲁鸣,其人乃温松门生,是承华廿二年抱素楼新政择取出来的榜首。但后来因受贿被贬官至幽州渔阳郡,这些年有悔过之心,政绩亦不错,但却始终不得提拔未能回京,想来多有怨言,便恰好为明烨所用了。
边地百姓少教化,得恩便是天。
而得了教化能多想的官员,此间便会想的多些。
譬如鲁鸣此举是否是尚书令温松之意,毕竟温松当年是扶持新帝的辅政大臣之一;那若是温尚书授意的,是否薛御史也同意了。毕竟温、薛两家乃百年世交,从来同进同出。若薛御史反对,其人掌着御史台,岂会容这等文章流传这样久?
好一招阳谋,竟将温、薛两族无形中都套了进去。
“要不我们请温尚书手书一封给鲁鸣。”御史中丞提议道,“或者直接著反对意见的文章回击,落以尚书之名。”
“不成,温尚书抱恙日久,连尚书台都一月方去一次,不能再惊扰他。”薛允望向薛壑,“你怎么看?要不让温颐行此事,他自宣宏皇太女故去,消沉得够久了,正好趁这个时机出来,温门也需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