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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这套卷宗甚厚,全名叫做《上君节乐廿规疏》,分了上下两侧,旨在劝谏君主节制行乐。薛壑这会送来的是目录草本,还未经过御史台定稿修编。

  【一曰限期,定宴饮之期。

  二曰裁度,裁行乐之度。

  三曰监设,设监宴之官。

  ……

  十九曰存名,录谏言之人。

  廿曰誓约,上君立誓为证。】

  江瞻云看了眼坐在下首的人,合上卷宗,心中怒气上浮。

  “何意?”她问道。

  “此处‘上君者’乃殿下、储君也。其中廿规乃是对殿下的劝诫,您看看若是无异议,臣便将它整理好,送入御史台定稿编纂。若有异议,您提出,臣再做修改。”

  “这上头都是目录简要,你细说。”江瞻云用力捏着那个药盒。

  “第一限期,定宴饮之期,即每季度宴饮,非节庆不得过两次,每次设宴需提前三日交由鸿胪寺预备;宴饮辰时起,申时止,不得延至夜漏。第二裁度,便是针对宴中用度,需减三事:罢珍馐之靡,去歌舞之繁,省赏赐之滥…… ”

  “等等。” 薛壑才说至第二项,江瞻云便已经听不下去,“罢珍馐之靡,去歌舞之繁,省赏赐之滥,试问如何罢,去,省?你有具体的说法吗?”

  “罢珍馐之靡,即不得再用西域驼峰、南海鲛鱼等稀贵食材,日常宴饮以本土五谷、畜禽为主,每席花费不得超过一斤金(1);去“歌舞之繁”,则宴中乐师不得过二十人,舞姬不得过十名,禁用靡靡之音,改奏诗经雅乐;省“赏赐之滥”,便是宴中不得随意赏金帛、封官爵,若需赏赐,须次日由御史台、大司农处核查备案,以防醉中失度。”薛壑顿了顿道,“以上只是臣粗略的设想,还不曾细化。殿下若有其他参考意见,亦可提出商榷。”

  还不曾细化!

  还要怎样细化?

  她堂堂一个储君,连办场宴会、品些珍馐的权力都没了。哦,不对,有,一季度最多两场,合着一个月都没一场,真是谢他大发慈悲。

  二十个乐师连乐器都凑不齐,寻常的傩舞少则也要三十六人,十个舞姬能作甚?让她看他们列队出操吗?

  还不得赏赐金箔官爵,她合何时赏赐过?简直莫名奇妙。

  “都不行,你回去改。”江瞻云忍着怒意,吐出一口浊气,“另有,你是侍御史,所谓谏言匡正人君,乃是上君者有错,你可直言指出。孤是喜欢行乐宴饮不假,但孤何时随意赐官爵于亲信,要你这般明文载录其中?”

  “臣访殿下往昔行径,亦查殿下入东宫后之任命,确不曾随意封官赐爵。但是侍御史一职,除了劝诫上君,更有替上君防患于未然的职责。殿下虽不曾有此举,然按照过往种种,难保有朝一日会犯此糊涂,以东宫之威凌驾于律法之上。”

  “放肆!”江瞻云厉叱,欲撑案起身,奈何左足踝骨尤伤,受力即痛,除了失手差点推倒长案,根本起不来身,反而半跌在席,发出一阵痛吟。

  薛壑眉心跳了跳,已经半身离案,伸手欲扶。却见女郎身形往后一仰,拉开了距离,靠枕端坐,凤目淬火瞪他。

  “旁的暂且不提,你凭何说孤‘按照过往种种,难保来日糊涂会随意赐官封爵’,哪来的依据?薛壑,你今日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孤治你大不敬!”女郎揉着酸疼的脚踝,只觉手中碍事,原是一方药盒尚在,遂被她顺手扔在案上。

  没放好,陶制圆盒往边缘滚去。

  江瞻云想要去抓,它又堪堪停了下来,滚在桌案边上。于是哼了声,懒得再去拿。

  “臣闻殿下甚喜宴饮,常在上林苑与诸人开宴行乐。虽入主东宫后少了些,但合下来一月至少两回。且有时兴致上来,便立时直接前往上林苑,饮食皆由那处提供。可对?”

  “孤承认,又如何?”

  “殿下临时起意,且不说您出行安危,就说你饮食之康健也是极不妥的。你兴致前往,宴上菜肴是否新鲜,所饮酒水清浊可来得及辨析,是否会对玉体有恙?另有参宴之人,可否来得及被检查?他们是否正染疾,是否会殃及殿下?这些都需要考虑齐全。”

  “你东拉西扯,到底要说甚?”江瞻云白他一眼,“孤一贯如此,并无纰漏。”

  “是吗?” 薛壑目光落在她左足上,“今岁夏苗最后一场在长扬宫草原上的马赛就是您临时加的,七月廿二晌午来了兴致,下午便开赛。也正是因为如此紧迫的时辰,没有明文条约出示,参赛之人、观赛之人该有何禁忌,所以才会引得诸人随意前来,熏香未除,香囊未解,方致祸患。虽说马被惊,直接原因在穆氏女,但根本原因在殿下您自己。”

  “你为何兴起便行事,因为觉得以往无论是殿中宴饮还是殿外畅游都很安全,不曾发生事故。但事实证明,总有万一,且这个万一如今真的出现了。由此推去,您以往宴会不曾赏金赐官,但不代表未来不会,万一呢?万一您哪日一时兴起喝醉了,醉意朦胧时又一时兴起行“滥赏”之举。臣因此提出条规,防患于未然,是合理且忠心之措。”

  自二月早朝被弹劾后,禁足的三个月里,江瞻云派人看着薛壑的行踪。他虽也禁在府中,但半点没有闲下,向天子请命调阅储君日常起居文书,又向御史台调阅了许多有关约束举君主、劝诫君主的条文卷宗。她原以为他是要参考条文翻她往昔疏漏报仇雪恨。但三月毕各自解禁后,他出入御史台办公或者上朝议事,并无异样。谁曾想,原在这处等她。

  等着她出纰漏,织网来缚她。

  江瞻云深吸了口气,“孤自被立储君那日起,学过国朝律法,有过御史台教导,知晓该如何在分寸之内举止,三年来亦不曾踏出界限外。即便这厢受伤,又何需薛大人小题大作。你言语劝之便可,无需写在书中。‘省赏赐之滥’这条删掉。”

  闻来好像她是昏君一般。

  “臣奉命入京任侍御史一职,却率属东宫,便是再明显不过的意思,乃专门为修整殿下言行来。若殿下言行无差,陛下何必多此一举,如常将臣归在未央宫臣位上便可。再有‘省赏赐之滥’删不得,殿下因此劳记在心里不犯便是最大的意义。然一旦松了弦,殿下犯此举,小则涉及银钱,大则涉及官位,这口子一开,往后裙带也就来了,卖官鬻爵也就不远了……”

  “你少夸大其词,将孤贬得仿若昏庸之辈,无德之人。” 女郎面色紫胀,“哗啦”一声将卷宗掷于地上,广袖拂过,带翻一旁的那套护甲,随书简一道滚在少年面前。

  江瞻云目光从护甲上扫过,心中一紧。

  她承认薛壑说得有几分道理,也理解“省赏赐之滥”,并不是剥夺她任命官员、与人加恩赐爵的的权力,实乃重点在一个“滥”字上。但这人说话也太难听了,就差说她来日为君不明,用人不当,丧志亡国……有这么批评人的吗?

  江瞻云气得不轻,抬眸见薛壑正在看她。

  一副直臣生死无畏的模样。

  “薛大人,你要修正人君举止,那是否也该修正己身?”

  “臣若有不当之处,还请殿下指出,臣领罚。”

  四目相对,江瞻云冷笑道,“孤好看吗?”

  薛壑蹙了下眉,顿时明白她所指何意,起身跪首道,“臣直视君颜,臣领罚。但臣还是要说,所谓‘不可直视君颜’并非如此死板片面。卷宗中有载:非席面、非公开之场合,非三人以上之台面,可由君者自裁尺度,不必深究。臣幼承庭训,与人言语,当倾听之,面言之,方算礼也。习惯已成怕一时难改,殿下若觉如此私下里臣因回话直面于您,让您觉得不适。那臣再谏一言,来日您召臣议事,可设帷幔,垂帘听之。”

  四下静了一瞬,唯有少女呼吸起伏。片刻,闻她声音响起,“好得很,这处孤纳了。卷宗你拿回去,改后再议。”

  “臣告退。”少年伏身捡起卷宗,手指碰到四散零落的护甲,顿了顿,没有捡起,只继续卷上竹简。

  “等等!”江瞻云唤住他,“把你的东西一并带走 ,孤不要。”

  “薛大人,孤也同你多说一句,送人礼物总得投其所好方显真诚。孤从不戴护甲,亦不喜护甲,你未免太敷衍了。你我今日君臣之外,来日尚有夫妻之义,如此举止,传出去,以为是益州异心,不想结亲。”

  闻话到最后,薛壑猛地抬起头,又迅速垂下眼睑避面,“送护甲未先探知殿下喜好,是臣办事不周,但殿下何至于牵扯到整个益州?”

  “以小见大,孤向薛大人学的。” 豆蔻之年的储君歪过头,看对面低眉垂目的少年拼命抑制胸膛怒火,尤觉扳回一局,嗤笑挥手,“退下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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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席花费不得超过一斤金(1):参考的汉朝,一斤金为250g黄金,换算成现在约为20万元的购买力。



第14章

  薛壑睁开眼睛,空洞地望着帐顶,还在想梦中事。

  他也梦到了承华廿八年的那场夏苗,夏苗之后明光殿中的争吵。

  他提了许多谏疏,她采纳的第一条是“垂帘”。

  那之后,凡东宫议会,她都会落下帘幔,隔帘与他说话。

  东宫议会随在早朝之后,承华帝后期龙体欠安,隔日朝会改成了逢五上朝,也就是每月的初五,十五,廿五三日,东宫议会则在初六,十六,廿六。

  于是这三天里,明光殿的政事堂便挂会起一张帘幔,将参与议会的二十多位臣子隔在帘外。

  东宫的属臣已经习惯了储君各种别出心裁的花样,见怪不怪。只有几位近臣在议会结束后寻了掌管东宫内务的大长秋文恬和太医令曲樾问候:殿下是否身子有恙还是容貌有异,如何挂起了帘幔?

  然大长秋和太医令皆摇头否定,道是殿下甚安。

  那怎么就突然弄了这么一出?

  难不成是寻人代替,溜出去玩了?

  也不对,殿下虽好玩但从未做出有碍政务的事,何论声音举止确实其人不假。

  那就是纯粹翻出的新花样?

  ……

  这点疑惑很快就有了答案,倒不是江瞻云直言是不想看见薛壑之故,实乃诸人没多久便都看懂了。

  东宫议会原本就是针对早朝事宜的二次商讨和整理,形态基本一样。臣子出列奏话,君者应之。

  只是这会在东宫之中,凡臣子言语,储君便命侍者请人入内回话,话毕退下。但薛壑言语时,却从未招他入内,就隔帘对话,这是其一;另有议会结束后,亦同在未央宫一般,重臣被点名留下复议。薛壑彼时官品不高,但无论从心腹论,还是从官品属性论,他都该被留下,但储君从未留过他。仿若议会是不得已才让他来,但凡议会结束巴不得他赶紧走。而薛壑亦是步履匆匆,半点不留恋。

  诸臣便看明白了,两人又较上劲了。

  帘子早晚会撤。

  再不济,入洞房还能隔着帘子?

  臣属私下打趣,一笑了之。

  说是早晚,却也够晚,直到转年承华廿九年的正月,年假结束朱笔重开后,明光殿中的这张帘幔才撤了。

  薛壑以为自己不在意这张帘幔,撤不撤都无所谓。然在踏入政事堂发现帘幔未垂的一瞬,尤觉这世间广袤无限,二月阳光明媚万千,整个人都舒畅了起来,连带心跳都加快。

  同僚自然也瞧见了这模样,三五成群在一旁窃窃私语。

  温颐还过来推了推他,“劝你去同殿下低个头,你还嘴硬,怎么转身又去了?早和你说了,殿下其实很好哄,你得顺着她!”

  “我没去。”薛壑抑制没来由的心跳,压住嘴角回道。

  “嘴硬,你同我还装甚!”

  “我真——”

  薛壑的话没说完,储君的仪仗便到了。江瞻云入殿来,在正座落座,赐坐诸人。众臣分文武按席而坐。

  新年头一日议会,原无甚要事可谈,更多是天家施恩,人臣仰德,体现君仁臣恭。诸人依次说了些吉祥话,大长秋领宫人将赏赐逐一送达。

  轮到薛壑时,储君多说了一句,问他殿中陈设如何?

  殿中陈设——

  新年伊始,司工处会给殿中重新打理一番。主上喜欢的或有太史令卜卦需安置的物件一应留下不动,其他的譬如屏风、熏炉、书画器物等皆会换新。

  但显然这日江瞻云一问,意在指那幅消失的帘幔。

  薛壑想,若今时今日她再问他一回,“孤殿中陈设如何?”

  他一定会说,“博望炉壁身紫云缭绕,与“凤仪来祥”六合屏风正好呼应,同时亦彰显殿下凤舞九天之气象;四架二十七桂枝云纹豆形灯分布殿内,采玉之温润,聚火之明耀,眼下白日难见其功效,但可以想象晚间燃起,必似星火燎原,堪比殿下在天子教导指引下,如东升之旭日,继陛下之德行,辅君同耀万民。”

  温颐说得对,说两句好听的话,不仅不会让他少块肉,还能哄她高兴,何乐不为!

  但彼时他说甚?

  他说,“陈设符合仪制,古朴庄严。只是殿下是否忘记了挂帘幔?”

  此刻孤枕寒衾,薛壑自嘲地看着帐顶,觉得自己蠢得无可救药。

  他为何要这样说?

  是非要她亲口说“孤没有忘记,是孤让他们撤下的,以后不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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