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可苏亦年一次都没叫过这个名字，她似乎一直在刻意避免跟姜岁产生亲昵关系。

　　姜岁的态度很坚决，可以谈，但苏亦年要喊她的名字。

　　苏亦年的眼神里流露出姜岁读不懂的情绪，片刻之后，她还是妥协了。

　　“岁岁，我们谈谈可以吗？”

　　苏亦年是南方人，即使背井离乡这么多年，她的口音里依旧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吴侬软语，念出姜岁名字的时候，温柔得不可思议，满足了姜岁对妈妈的所有幻想。

　　心愿达成的姜岁很配合，“好，您说。”

　　“你爸爸拒绝接你走，他甚至帮你办好了转学手续。”苏亦年拿姜云钊的无赖行径没有一点办法，她只能被动接受这个事实。

　　“但我不希望因为你的到来而让我的生活发生改变。”

　　一小段静默过后，姜岁开口问她：“什么意思？”

　　“你可以留下来，直到你爸爸派人来接你回去。”苏亦年深吸一口气，指尖紧紧陷入掌心，靠着掌心传来的疼痛感让她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我会告诉大家，你是我亲戚家的孩子，过来借住一段时间。”

　　苏亦年的话直白到无情，姜岁当然接受不了，“我不同意。”

　　“如果你不同意，那明天你就走吧。更何况，你应该不缺妈妈，你爸爸的妻子才是你的妈妈。”

　　心脏处传来绞痛感，苏亦年以为过去这么多年，她早就都放下了，可姜岁的出现，还是再一次血淋淋地揭开了那段不堪的、痛苦的过往。

　　她的语气近乎怨怼，藏在身后的手指应激到痉挛。

　　姜云钊转个身就可以回归正常生活，可她却从此颠沛流离，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姜岁的表情没有比苏亦年好多少，清亮的瞳孔氤氲着水雾，她哽着喉咙，“我没有叫过那个女人妈妈，也从来没有和她生活过，从始至终我的妈妈只有你。”

　　苏亦年深吸一口气，逼自己冷静下来。

　　她伸手将纸巾递给姜岁，自嘲道：“我一天都没养过你，你不该对我倾注这么多感情。我希望你能清楚我跟你想象里的母亲并不一样，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爱。”

　　比起母亲这个身份，苏亦年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容器，虽然孕育了姜岁十个月，但当连接她们的脐带被剪断之后，她们之间的缘分就被迫结束了。

　　她的话既是警告也是提醒，如果姜岁一直拿想象中的标准来要求她，那她注定要失望。

　　苏亦年起身，看向姜岁的眼神格外复杂，“你有一晚上考虑的时间，希望明早你能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可是季璟虞他都听到我见你妈妈了。”

　　“小璟有分寸，他不会说出去的。”

　　苏亦年笃定的语气让姜岁嫉妒。

　　小璟。

　　她对邻居家的孩子都叫的这么亲近，却不愿意主动叫一声她的名字。

　　回房间前，姜岁突然问了一句，“妈妈，我来找你你真的不高兴吗？”

　　苏亦年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她也只是说了一句，“你今天应该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

　　空调外机发出细细的嗡鸣声，小区的夜晚比白天更喧闹，也更富有烟火气息

　　路灯下有三两成群的小孩子在玩耍，边上站着消食聊天的大人，嬉戏打闹声时不时传入姜岁的耳中，却不惹她厌烦。

　　这是苏亦年正在经历的普通而寻常的一天，以后也会是她的。

　　其实根本不用等到第二天早上再给答复，不管多难过多委屈，姜岁都没想过要离开苏亦年。

　　就算妈妈现在不喜欢她也没关系，反正她现在已经在她身边了，总有一天她会喜欢自己的。

　　被冷落许久的行李箱终于被人打开，姜岁一边收拾行李，一边给姜云钊发微信。

　　姜云钊还在公司加班，回复的速度并不算快。

　　【你什么时候才能离婚？】

　　【爸爸：很快。】

　　【那你离婚前都不要再联系妈妈了，她看上去很难过。】

　　姜岁很后悔，刚刚她不该离开的。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所谓的“姜太太”在她和爸爸眼里连个陌生人都算不上，他们根本没有一起生活过。

　　可那又怎么样呢？

　　这并不能抵消妈妈这些年受的苦。

　　她没有任何立场去要求妈妈原谅爸爸。

　　屏幕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中……」闪烁了很久，但最终发过来的只有一个【好】字。

　　姜云钊本就计划将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之后再去找苏亦年。

　　是他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

　　说到底还是他太没用了。

　　姜岁能想象得到电话那头爸爸的表情会有多落寞，语言上的安慰虽然苍白却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

　　【爸爸加油！妈妈这里有我，你放心。】

　　—

　　将该归置的物品归置好，姜岁打量着自己的新房间，还是很简陋。

　　不过她现在有的是时间把这里布置成她喜欢的模样。

　　星月高悬，夜色越发浓重。

　　楼下的动静渐渐消失，整栋小区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万籁俱静。

　　姜岁本以为自己到了一个新环境会睡不着，可刚躺下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困意上涌。

　　睡意朦胧间，她朝着苏亦年房间的方向，轻声说了句：“晚安，妈妈。”

　　没有回应，她也觉得心满意足。

　　—

　　一夜无梦。

　　姜岁是被窗外的清脆鸟叫声吵醒的。

　　昨天她就发现自己房间的窗户正对着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微风摇曳间隐约可以瞧见一个鸟窝。

　　门外时不时传出点动静，苏亦年已经起床了。

　　姜岁一激灵，赶紧跑去卫生间洗漱，她着急去告诉苏亦年自己的答案。

　　只是打开房门以后，外面却不止苏亦年一个人。

　　家里多了一位陌生老太太。

　　虽然上了年纪，但老太太身段高挑，五官依稀可见年轻时的明媚大气，眼角的皱眉非但不显得老态，反而为她增添了几分来自岁月沉淀的优雅和大气。

　　老人似乎也惊了惊，目光在苏亦年和姜岁之间打转，随后笑了笑，“小苏，这是？”

　　“这是我……”

　　苏亦年的话刚起了个头，就被姜岁打断了，“奶奶好，我是苏老师的亲戚，来她家暂住一段时间。”

　　听到她这么介绍自己，苏亦年放在身侧的手骤然攥紧，她没想到姜岁不仅接受了自己的提议，还如此坦然地说了出来。

　　可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吗，苏亦年定了定神，“这是对门的季奶奶，她过来给我们送水饺。”

　　姜岁这才注意到老人手里提着一个透明保鲜盒，里面装着的水饺白白胖胖，看着像是她自己包的。

　　“季奶奶好，我是姜岁。”

　　对面季奶奶。

　　季璟虞的奶奶？

　　这么一看，姜岁发现两人眉眼之间还真有些相像。

　　季奶奶脸上惊讶的神色不像是在骗人。

　　姜岁没想到季璟虞居然真的什么都没跟家里人说。

　　难怪苏亦年这么相信他。

　　“这小囡囡长得可真漂亮。”季奶奶看着姜岁眼底满是慈爱的笑意，“岁岁，要不要去奶奶家吃早饭？”

　　姜岁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转头看向苏亦年，似乎在等她给自己拿主意。

　　苏亦年替姜岁婉拒，“这也太麻烦您了，而且我正准备做早餐呢。”

　　“不麻烦，小宇从他奶奶家回来以后就说要吃我煮的面，这会人就在我家坐着呢。”

　　“小宇回来了？”

　　季奶奶点点头，“后天就开学了，他可不得回来了。不光是他，小辞和繁繁他们也都要过来，正好岁岁一块来，认认她的小伙伴。”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苏亦年也不好再拒绝。

　　季奶奶将手里的盒子放到桌上，朝姜岁招招手，“奶奶做饭可好吃了，保准你会喜欢。”

　　姜岁从未跟这个年纪的长辈相处过。

　　她没出生前奶奶就去世了，至于外公外婆压根没人跟她提过，唯一接触过的只有爷爷姜振楷，但每年就见寥寥几面，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眼缘这东西真的很奇妙。

　　从见到季奶奶的第一面，姜岁就很喜欢这位和蔼的老人。

　　姜岁朝苏亦年眨眨眼，语气难掩雀跃，“那我过去啦。”

　　她有点想昨天的小胖猫了。

　　毕竟她可是答应过它要给它买小零食的。

　　“嗯，去吧。”

　　—

　　季奶奶还有事要跟苏亦年说，让姜岁先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