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他的手指微微蜷缩，好像在做一个“握”的姿势，只是身体过于僵硬，动作幅度十分轻微。

　　“小加……”小加母亲捂住口鼻，眼泪穿透指缝。

　　小加父亲绷紧身体，丝毫不敢呼吸，默默将妻子抱进怀中。

　　千阳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待着。

　　半晌，一直面无表情的男孩，脸部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

　　千阳循循善诱，“你想去吗？”

　　小加嘴唇向上牵，苍白的唇瓣微张，无声地吐出一个字来。

　　——想。

　　轻微到完全听不见任何声音，在场所有人却都知道，时隔一年，他终于开口了。

　　“呜……”小加母亲死死捂住口鼻，不让自己的哭声惊扰到小加，将头深深埋进丈夫的胸口，肩膀都在颤抖。

　　【呜呜呜小加可以说话。】

　　【妈啊……小加一直可以说话，只是跑遍所有医院想尽所有办法治好他的父母，没有再对他这样说过话。】

　　【天呐！那他这么长时间，一个人，不言不语，不出门，不见阳光，这些时候，他都在想什么呢？】

　　【别说了，我要哭了。】

　　千阳微微握住他的手，说道：“那我们一起去放风筝吧？”

　　小加动作静止了数秒钟，呆滞的瞳孔在昏暗光线下，隐约地跳动了一瞬。

　　旋即，他慢慢地垂下眼睛，仿佛在做着无声地拒绝。

　　见状，千阳朝小加母亲招了招手，“小加妈妈，你过来一下。”

　　“把眼泪擦一下。”千阳提醒道。

　　小加母亲手忙脚乱地擦干眼泪，来到床边。

　　千阳道：“你跟他说说话吧。”

　　小加母亲动作轻柔地握住他的手，声音中带着细颤，“小加……我是妈妈。”

　　小加垂着眼睛，面上没有任何反应，即使等待许久，他依旧像一个木头人，没有对妈妈的话做出任何反应。

　　“小加……”小加母亲泛红的眸子再次流出眼泪，声音中充满了痛苦。

　　千阳微抿唇瓣，示意小加父亲安抚一下。

　　小加父亲亲眼见到了儿子回应千阳的话，心中那些怀疑已经被希望覆盖，立刻将妻子拉到自己身边，轻声安抚。

　　千阳说道：“丢了魂魄之后，比起言语，他其实对你们的情绪捕捉更加敏锐。”

　　“三年以来，他应该完全感受得到你们的痛苦，所以将自己彻底封锁起来了。”

　　小加父母红着眼睛，“大师，那应该怎么办……”

　　千阳道：“以你们现在的心境，对他的情况没有任何帮助。就算，我替他找回丢失的那一魂，他也需要漫长的时间恢复正常。”

　　“如果你们始终保持着*悲观的情绪，他说不定一辈子都不会走出这扇门。”

　　【我家大宝两岁的时候，就是完全离不开我的状态，不管我做什么事情都要跟上来，不让我吃饭、上厕所，什么都不让我做，必须要我的注意力时时刻刻放在他身上，我很不耐烦，经常对他生气，他也经常哭闹。】

　　【后来没有办法，我去看了心理医生。医生告诉我，实际上是我的行为影响了他的行为，让他觉得是我离不开他。他之所以经常哭闹，其实也是因为感受到了我不好的情绪。后来我尽量克制自己，不去事事操心他的事情，不在他面前发脾气，他就慢慢不再粘着我了。】

　　【对的，不要以为孩子小，不懂事，其实他能感觉到大人的情绪。】

　　【小加肯定感受到了父母的情绪，变得更加封闭了。】

　　【父母也是在一次一次徒劳无功中变得越来越悲观、疲惫。】

　　小加父母好不容易看到一丝希望，已经完全不再怀疑千阳的话。

　　“那、那我们应该怎么做？”小加母亲问道。

　　千阳说：“至少要让他感觉到，一切都是正常，包括他自己。”

　　“徒弟，你过来，看一下他对你话有没有反应。”

　　“好！”

　　杨茂来到床前，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小朋友，手机里有很多哥哥姐姐、叔叔阿姨想跟你打招呼，笑一个吧！”

　　明明知道小加看不见弹幕，众人还是齐刷刷地打起了招呼。

　　【小朋友你好呀！】

　　【哇！好可爱的小朋友，EE亲亲！】

　　【今天天气很好，太阳出来了，我们一起去放风筝吧！】

　　【嘿嘿，哥哥的奥特曼全套可以由你继承哦。】

　　【你的海绵宝宝睡衣超级可爱！】

　　【小加小加，长大以后你想做什么呀？】

　　【嘿！再过十年你就要高考了，还不快给我卷起来！】

　　【草……前面是人吗？一上来就给乖乖小朋友上压力。】

　　……

　　小加反应了十几秒，睫毛微微颤动，竟是慢慢抬起了眼睛，虽然并没有露出笑容，却足以说明他对杨茂的话产生了反应。

　　只怕是，自他丢魂以来，再也没有人以正常的口吻跟他说话，再也没有人耐心地等待他的反应。

　　渐渐，他就不再反应了。

　　“小加他……真的有反应……”小加母亲脸上展露了一抹喜悦，“他还能好起来……”

　　千阳道：“当务之急，是要整理好你们两个人的情绪。”

　　小加父亲神情郑重，点头道：“大师，我们知道了。”

　　“嗯。杨茂，把窗户打开，先别拉开窗帘。”千阳道。

　　小加目前的情况需要循序渐进，一步一步慢慢来。

　　既然知道他还能做出反应，事情就简单很多了。

　　杨茂听到她的话，钻进窗帘后，打开了两侧的窗户。

　　时间已经来到了上午，正是太阳升起的好时候。

　　千阳俯下|身，看着他呆滞空洞的眸子，说道：“今天阳光很好，我带你看一下吧。”

　　他不愿意出门放风筝，因为知道爸爸妈妈会因此感到伤心。

　　他不愿意见日光，不愿意离开房间，因为他以为爸爸妈妈会带他去治病，把他当做一个怪物，也会让爸爸妈妈伤心。

　　他不是不能，只是害怕爸爸妈妈会因此受到伤害。

　　窗外的风吹起了窗帘，在半空飘动。

　　小加眸光似有跳跃，窗帘带着忽明忽暗的光线，斑驳地映照在他过分白皙的脸上。

　　他苍白的唇，轻轻翕动。

　　“杨茂，把窗帘拉开。”千阳道。

　　遮住大半个窗户的帘子被拉开，清晨的阳光穿透了雾气，完完全全驱散了室内的黑暗。

　　清透温暖的晨光裹挟着空中的雾气，洒在了小加身上。

　　突然接触到阳光，他看上去更加呆滞了。

　　太阳直射的光晕笼罩在他身上，带着几分冬日凉气。

　　小加垂落眸光，看向了洒在被子上金灿灿的阳光，手指无意识地动了一下。

　　房中几人屏息凝神，让他自己去感受，时刻多日，阳光久违地照在身上。

　　渐渐，他竟然有了动作！

　　他的脖子像僵硬的木头，慢慢转向了窗外。

　　小加母亲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死死抓着丈夫的胳膊，缓解此时此刻心中无法言表的激动。

　　小加父亲亦是紧咬牙关，眼眶通红。

　　终于，当他空洞的目光转移到了窗外，阳光铺满他的整张脸，流进他的眼底，立刻增添了几分神采，仿佛瞬间从一根木头，蜕变成了真正的人。

　　【啊啊啊啊！他动了！他动了！】

　　【呜呜呜不知道为什么好想哭，宝贝这三年一定也很痛苦吧。】

　　【虽然王大娘初衷不太好，但是因为她，小加才有恢复正常的机会。】

　　小加看着洒落的阳光，嘴角忽然有了一丝浮动。

　　杨茂站在窗边，最能够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的神情。

　　那一刻，他紧紧攥着手机，汗水打湿了手掌。

　　他看着迎着漫天阳光，木头小男孩像活过来了一般，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笑容。

　　在阳光照射下，那变成了一抹极其鲜活的笑容。

　　【天呐……】

　　【呜呜呜绷不住了，彻底绷不住了。】

　　【他竟然笑了！他明明很喜欢阳光啊！】

　　【小加小朋友快快好起来，我们一起去草原放风筝吧！】

　　【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一点。】

　　【不对劲啊啊啊为什么每次看千阳直播都哭得跟狗一样。】

　　小加母亲看到这一幕，终于再也无法克制，她不得不夺门而出，在小加看不到地方低低地啜泣。

　　这是三年以来，小加第一次露出笑容。

　　好像儿时那个鲜活可爱的孩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