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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周繁辉抬头松弛一笑,“佳玉。”

  那道亲切的背影如上次起立,陈佳玉快要不认识自己的名字,险些以为不是在呼唤她。

  钟嘉聿起身点头致礼,“阿嫂。”

  陈佳玉不说诚惶诚恐,总归不自在,一句“阿嫂”折寿一年,声音的前调险些暴露紧绷感,“坐吧,不必客气。”

  莲姐端上点心便退下。

  周繁辉示意陈佳玉,“逛街该饿了,也过来吃点东西。”

  口吻像在照顾在外面玩完回家的女儿。

  陈佳玉在常规时间点出现,他并不意外,意外的是她手中一个明显品牌男装的纸袋。

  “给我买的?”

  “不然还有谁?”

  当着熟人的面讲情话跟犯贱似的,陈佳玉如坐针毡,想托词回避,岂知周繁辉直接欠身拎走。

  “衣服?”

  纸袋里装着一件符合他年龄和风格的POLO衫。

  陈佳玉故作神秘收回纸袋,笑容掩饰心事,“等会,别急。”然后自然扫了一眼钟嘉聿,他一直眉目低敛,一派非礼勿视的矜持。

  她想多看一眼,又不能久呆。那股压力无处不在,来自眼神、语言,更来自肌肤的触感记忆。

  陈佳玉最看不得霸王低头,神祇谦恭。

  “莲姐做的椰汁西米糕挺好吃,口感有点像我老家的钵仔糕。我先上去,你们慢慢聊。”

  离开周繁辉视线,陈佳玉便匆匆上楼。皮质墙面凹平结合,吸走回音,让空间少了空旷的幽森感,但依然没什么人气。

  钟嘉聿家的房子便没这般宽大气派,而且很旧。

  在她的记忆里发旧了。

  那天是陈佳玉到烤鱼店打工的第一晚,凌晨下工,公车没了,街上不至于空无一人,夜路总归要多留一个心眼。

  她刚离开店不久,还没走到半个公车站的距离,便感觉被尾随了。

  有一道脚步声紧紧缀着,步速一致,同快同慢。她不敢停下,不敢后望,越走越快,直到压抑不尖叫一声,撒腿就跑。

  后方忽然爆出一阵大笑,很可恶,很放肆,但也有一点熟悉。

  陈佳玉转身后望。

  两盏路灯光交界的阴影处,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身形和步态都奇妙地亲切,就连笑容里的贱兮兮,也跟初识时一模一样。

  “你、太坏了!吓死我了……”

  陈佳玉心跳怦然,咬唇憋着笑,抡拳就往他胳膊上砸,起头不知轻重,后面意思一下。

  钟嘉聿尽数领受,根基岿然不动,递过手里奶茶,“这么晚收工,冰都融化了。”

  陈佳玉吃人嘴软前,不忘挤兑最后一句:“你这么坏,小心以后找不到女朋友。”

  钟嘉聿戳上自己那杯,代替香烟过了口瘾,佯装凶巴巴:“那就赖你。”

  气氛复旧,陈佳玉的气焰霎时软塌塌,默默插上吸管自己堵住嘴。

  钟嘉聿问:“怎么找的店那么远?”

  提到兼职陈佳玉便来劲,难得有证明能力的机会,“这家店包吃住,有一个离职的明天早上搬走,然后我就可以搬进宿舍了。”

  说是宿舍,也跟之前的群租房一样,老板租了一套附近城中村的房子当宿舍,人员相对没那么密集。

  离别来得突兀,钟嘉聿还自以为是地以自己家为原点,给陈佳玉衡量距离。

  陈佳玉更为敏感,也嗅到气氛有异,转移话题道:“聿哥,我刚看到你好像跟你朋友回去了啊,怎么又……”

  钟嘉聿只看她一眼,沉默而平淡。奇怪的是,陈佳玉觉得读懂了他的谜语,他心里一定只剩三个字:你说呢。

  她轻盈的笑声里难掩得意与满足,搅了搅奶茶杯的吸管,吸上几颗有嚼劲的珍珠,甜香渍肥了胆子,便问:“今晚那个女生是你的女朋友吗?”

  钟嘉聿的眼神似乎跟刚才没什么不同,但问题变了,陈佳玉把握不大,有些惶惶。

  他反问:“你有男朋友?”

  陈佳玉今晚的确以此借口婉拒许德龙的搭讪。

  她摇摇头,无声终结话题,包括对钟嘉聿感情状态的好奇。午夜放大了一路的沉默,对于两个同一屋檐快一周的人,既不尴尬,更不可能亲昵。直到回到家属院的小家,钟嘉聿也只平淡说了句“你先冲凉”,然后随意坐沙发歇息。

  沙发当了近一周的床,依然保留沙发的原貌。每天早上毛巾被像个枕头方方正正摆在靠近主卧的一端。

  陈佳玉冲凉出来,歪头拨动半干的头发,只见钟嘉聿躺在沙发,似乎睡着了。

  她靠近,弯腰,悄悄跪坐他的脸庞边,鬼祟如猫,他依旧岿然不动,手臂遮眼,也遮住了清醒时的锐利和防备,呈现一副易于拿捏的脆弱。

  哎。

  一声试探有气无力,故意泄劲似的,生怕唤醒他,也怕他醒来怪她没有先礼后兵。

  陈佳玉歪头窥视手臂下的双眼,的的确确合上了。

  她伸手,轻轻点了他一下,没在痒穴,没在手臂,而是可能存在酒窝的脸颊。

  硬实而有弹性,跟她软绵绵的不一样,他的肌肉不止在四肢,而是遍布全身,所见的、看不见的,无处不在。躺在她面前的是一副男性躯体,沉睡降低了那股成年异性的压迫与危险。

  钟嘉聿的鼻子与薄唇匀称而优美,每一寸弧度都是亲切与温和。

  陈佳玉着了迷,情不自禁探身,轻盈、悄然,吻上钟嘉聿。他的唇微凉,比脸颊更弹软,像亲在钵仔糕上,诱人浅尝。她忘记是否尝到潮湿的味道,耳旁窸窣一动,钟嘉聿掀开了手臂。

  四目猝然相对,惊讶一闪而过,只剩茫然。他们反应如此相似、默契,却也沉重,因为有人在悄悄对抗这份心有灵犀。

  钟嘉聿没叱骂与闪躲,只是坐起,倾身支着脑袋,似困顿似痛苦。

  一股温暖忽然裹住他的膝头,像贴上一块发热膏药。陈佳玉跪坐在他腿边,小手谨慎又轻柔地抚摸那块微凸的膝盖骨。

  初见时,她也是这样的角度仰视他,今夜比那晚安静平和,无形放大了那双小鹿眼里的楚楚无助,虔诚,也刺人。

  她的声音在紧绷里发颤,“嘉聿哥,你要我吗?”

  陈佳玉没撒谎,四舍五入她的心智的确成年了,若没有早熟的坚韧与聪慧,恐怕早已万劫不复。从十二三岁开始就有人追求,成年人游戏潜规则,她都有数,也给出了回应。

  钟嘉聿也回应了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有些羞涩,还是点了头。

  刚才她探问他是否有女朋友时,钟嘉聿早该警觉——或许还要更早,从把她领回家,偶然瞥见她脱丝袜时闪过的促狭与慌张,他明明在单位呆得好好的却突然要“回家关水龙头”开始,一切早已埋下伏笔。

  他盖上她的手背,轻轻握了一下,安慰多于欲望,然后拿开了。他断开了与她的肌肤连接,也断了自己的后路。

  “陈佳玉,如果哪个男人算计着等你刚成年就发生关系,他的忍耐不是尊重你,不是爱你,而是为了逃避法律责任,他就是禽兽。”

  陈佳玉的手僵在半空,而后像她的目光一样,羞耻而犹豫地缩回来,又不甘地仰望他。

  “过了凌晨,我已经成年了,再也不算早恋了。以后我也不会再经历一次成年的过程。”

  “以后你还会碰到禽兽。”

  钟嘉聿到底也是血气方刚的正常男人,对着泫然欲泣的美人,天知道花了多少力气才阉割自己的轻佻,指尖几乎在忍耐中痉挛,才不去托握她的下巴。

  “你长得这么美……”

  陈佳玉下意识摇头,难过挤压着她的脑袋,混混沌沌,不知道否定什么,还是拒绝他的拒绝。

  “听着,”钟嘉聿还是忍不住触碰了她,规规矩矩轻拍她的发顶,那一刻陈佳玉觉得自己变成一条乞爱的小狗,“你没有多喜欢我,更不是想跟我发生点什么。你刚来这个城市,人生地不熟,想找个依靠,刚好我的职业和性格合适做你的‘依靠’。等你靠自己的能力稳定下来,我这一点小恩小惠对你来说根本不足一提,或许你还会后悔今晚的一切。”

  钟嘉聿识破她卑劣的欲望,体面地拒绝了她。

  可是有一点,他说错了。

  陈佳玉挺喜欢钟嘉聿,哪怕萍水相逢,短暂七天,时间不足以衡量深浅,但身体欲望可以。钟嘉聿之后,她再也没有想主动亲吻的男人。周繁辉悄无声息封锁了她的正常渴望。

  陈佳玉对喜欢的理解等同于安全感,哪怕很廉价肤浅,是她想要钵仔糕时,有男生给她买上一个,之后他拉她的手,她没有反对。不是所有的慈悲都不求回报,一些别有用心的“善意”,早已标注好潜在交易价格。

  钟嘉聿接下去的举动,让这份冲动的喜欢,膨胀到虚幻的高度。

  他收手起身,扔下一句“早点休息”,起身出了家门,亲自断绝她的念想。陈佳玉明明唐突了他的善意,被赶出家门“喂老鼠”的人本应该是她。

  陈佳玉像上次那样出到阳台,盯着连廊转弯处,静候钟嘉聿离开,然后才回卧室。

  这一回,没有毛毛躁躁撞上人了。

  因为来人抱住了她。

  陈佳玉借拿纸袋稍稍挣扎,黏黏糊糊抽身,掏出墨绿POLO衫,比划到周繁辉身上。

  不得不说,POLO衫就是老男人的战衣,周繁辉本就保养得当,看着劲瘦斯文,新衣更是锦上添花。

  “挺好看的……”陈佳玉喃喃,低音量像消灭了话里情绪。

  周繁辉直接撩开上衣,在全身镜前试穿了新衣,抻着衣摆,由陈佳玉帮着折好衣领,看着镜中比自己小十五岁的情人。

  “今天怎么突然想起给我买衣服?”

  陈佳玉心里有鬼,便觉得对方也疑神疑鬼。

  神经绷紧,话语却是诡异的轻松,“说得以前没给你买过一样。”

  周繁辉想,那都是三四年前的中国往事了,陈佳玉瞒着他偷偷打工,不然用他的钱买礼物再送他,那是笑话。

  那件衣服名义上是生日礼物,最后证明是陈佳玉的分手礼。

  陈佳玉也想起这茬,故意懊恼,娇嗔之态浑然天成,“对你冷淡你不开心,对你好点你又怀疑——”

  话音刚落,她看见镜子中的自己被周繁辉狠狠搂住,低头吻在她领口裸露的肌肤。

  胡茬刺痒,激活了肌肤记忆,弱化成了指腹轻柔的勾勒。

  周繁辉亲在了钟嘉聿抚摸过的地方。

  陈佳玉眼皮跳了跳。

  “我们佳玉对我这么好,我高兴还来不及。茶园观光楼开业我就穿我们佳玉给我买的新衣服去剪彩。”

  周繁辉一口一个佳玉,不意把另一个jiā yù一次又一次推入脑海,陈佳玉腰间热度像易了主,镜里中年面庞幻变了,分明是一张叼着未燃香烟、蹙眉略显不耐的年轻俊脸。

  “佳玉……”

  陈佳玉肩颈微刺,爆出一身鸡皮疙瘩。

  “别叫佳玉……”她本能排斥,“叫我小玉。叔叔,叫我小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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