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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行猎时,发梳中分作低髻,以骨簪固定,舍步摇而择华胜,弃耳坠而带耳铛;袍服以骑衣为主,也可着裙裳,裙裳中曲裾广袖拖拽不便,故择直裾优先……”大长秋话语缓缓,“殿下起居穿戴自有六局司事服侍,但内侍也需了解熟悉,随时准备亲侍殿下。这些本该在公子被殿下择入内廷时,便由各司事交代教导。但公子此番来得突然,臣便择今日所需简单嘱咐。来日会让六司将相关卷宗奉给公子读阅,您有不懂之处,可随时传唤她们。”
女子入宫廷,确有宫中姑姑一一教导,以侍君王。
如今换了女主天下,儿郎侍主,原也是一样的。
“那……”温颐看了眼殿门边的滴漏,“那有劳姑姑教臣挽发,还有些时辰,臣当能学会的。”
“婢子方才说了,今日您来得突然,殿下不会让你上手。只是婢子因职责所在,需告知您侍主的事宜。”大长秋笑道,“这会公子若无事,可以看看婢子择出的部分卷宗。”
“多谢姑姑思虑周全。”
屋中人退去,温颐环视四周,缓了片刻方坐下来翻卷读阅。
一样的青竹简,不一样的字眼。
他平素读书一目十行,博闻强识,但今日观这上头字文,却颇为费力。许久才有些适应,速度快了些。然才读完一卷,便有侍者来报,道是殿下醒了,请他过去。
衣袍头面之前就被司制一行捧走,候在殿外。这会温颐入内,见宫人已经开始给江瞻云更衣理妆。
“这不是前几日你奉给孤的卷宗上的地貌图吗?”江瞻云坐在铜镜前向他招手,案前放着他留下的书简,“还未布置好?”
“前日便布置好了,晌午猎物和兵甲也到位了。”温颐走上前,见她已经穿上晏紫色“万”字交领中衣,一旁侍女手中捧的也是紫气东来纹样的皂绪沙縠襌骑衣,遂拣了枚紫金双色麋鹿纹骨簪递给梳妆女使,“方才得闲,以为无事,拿出来想再看一遍,以防疏漏。”
“前后阅了四五遍的图纸,各处点位上禁军人数皆清点检阅过数次,庐江也再三嘱咐三千卫相关事宜。这般若有还有遗漏,那也来不及补了。”江瞻云合上卷宗,对着铜镜扶了扶发髻,起身张开双臂由侍者更衣。
温颐从司制手中接了骑衣,走近一步低声道,“狩猎年年有,殿下想要一年两回都行。这回……要不算了。”
江瞻云抬眸看他,“你今日眉宇就没彻底展开过,到底怎么了?”
“旁的不说,边军回京受阅,四州校尉自然参加行猎,琅琊、阴平二王的世子带领各自属官也在参加之列。而您身边,一直担任卫尉职的庐江长公主离京办差,臣暂领此职,虽熟悉地界,但终究不比长公主,心中多有彷徨。最主要的是——”
温颐顿了顿道,“驸马也不再您身边。”
“这类似的话阿烨也同孤说过,知你们好心。但是从外围的五营校尉到中围两处的羽林卫、虎贲军,再到内围的三千卫都是追随父皇数十年的亲信。至于驸马不在——”江瞻云凑到温颐耳畔,呼气如兰,“不是还有修毓吗?”
温颐系衽的手顿住,抬首撞上女郎秋水盈澈的眼眸,“这个自然,臣定会护好殿下。”
“走吧。”她理了理衣衫,将前头温颐沐浴后留在这处的簪子给他簪上,欲携他同往。
“等等,殿下,还有项圈未带。”
“项圈?”江瞻云长眉蹙起,“那个玉铃铛项圈吗?今日不穿裙装,骑衣不搭项圈。孤不要!”
“殿下,您不惩罚内侍,不召回驸马,这些都罢了。但嵌七宝玉珏是益州薛氏的信物,是尚主护国的象征。今日群臣当前,边将皆在,宗亲齐聚,您得戴。””
温颐跪下身去,“玉珏保平安,且当是为臣,让臣图个心安,成吗?”
“孤错了,就不该调你任中军祭酒,合该谴你去御史台当御史。”江瞻云剜他一眼,“起来,孤戴还不行吗?”
“快去取。”温颐展颜起身,催促司制。
司制来去很快,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捧来了项圈。
江瞻云正伏案看温颐的地貌图,头也未抬,由着他近身给她佩戴摆弄。余光瞄见正中三个玉铃铛,忽想起项圈初成、薛壑见到的场景。
“好看吗?”那是午后歇晌的时辰,她手中拎着项圈,一只脚抬起,足腕间叮当作响,毫无仪态地歪在矮榻上,“还有条小的。”
“……不好看。”年轻的御史中丞面色铁青,“但玉给了殿下,自由殿下做主,臣的感官不重要。”
“对,你不重要。”
“臣告退。”
女郎挑眉,少年拂袖。
他又生气了,留她一个背影。
她对着远去的背影发笑,气跑了好,随在身侧,句句谏言,处处约束。
项圈佩戴好,江瞻云垂眸看胸前白雪莹莹的一方玉,伸手拨转上头垂挂的三个玉铃挡。其实这件饰物搭配她四海锦一类的裙裳还是很适宜的,就非要制成个玉圭玉琮玉如意那类只能放着积灰、藏着不见天日的死物吗?
无趣死板,同人一样。
江瞻云这会嫌弃地看了眼项圈,伸出一根指头用力戳过铃铛,出殿上马前往兰田山主持夏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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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江瞻云座下马乃天马雪鸿,曾是她母亲坐骑,马背似龙脊,风啼入云轻。她一身马术亦是生母所教,不会走路就先上了马背,骑射练至今日比之战场骑兵不遑多让。
此刻万柳萋萋,风浮翠浪,少女纵马直道,率众卷平岗。如羽人驭龙,出入云巅。直到挂有“柳庄亭”三字的六角亭门出现,方勒缰呵马停下。
“殿下!”温颐落后她两个马身,追上来时气息微喘,却是眉目舒展。
“这会放心了?”江瞻云仰头饮了半囊水,将剩下的扔给他。
温颐接过,笑着点了点头。
今日狩猎,江瞻云在昭德台临时改了规矩。
令四州校尉一组,二王世子一组,她领人一组,射得豹狮者为胜。
又因柳庄亭入门便是围网,北去无路,身后则是他们来时路,如此南北向自然不会有花豹和洞狮,只有东西丛林可藏野兽。是故三组只能入围两组,分东西道各自狩猎。
这样安排,既全了储君行猎与臣民同乐的传承,又避开了同道同行后发生冷箭的万一状况。
“可惜阿烨没来,他骑射也不错,去岁秋狝一箭横贯羚羊耳!”江瞻云抬眸看天上掠过的雄鹰,赞道,“他今岁才十三,比孤还小五岁”。
“四州校尉中青州军亦在,他们是武安侯嫡系,如今多事之秋,小侯爷自然避着他们。”温颐叹道,“臣上月及冠给他递了帖子,他也未来,深居简出。”
“武安侯已薨,即便青州军真有些什么,阿烨是阿烨,边军是边军,孤与父皇也不会难为他。”
“武安侯一脉仅剩了他一个男丁,阖府就靠他一人顶着。他想做个闲散权贵,维护至亲平安,趁早同青州军切割也未尝不是一种生存的法子。”
“闲散权贵!”江瞻云咀嚼着这几个字。
她被催着长大,思维也比旁人快些。很清楚来日上位,重新复起的女君前路定然不畅,所以已经开始培养新血液。
薛壑、温颐、庐江、包括明烨……都是她一眼想要用的人。
“人各有志,来日方长。”
闻马蹄渐近,举目眺望,乃四州校尉策马而来,二王世子弓马之上到底不及边军。
“殿下疾风快马,吾等劳殿下久候,实在汗颜。”四州校尉打马上前,拱手见礼。
“孤率众所骑皆是天马,原就占了优势。”江瞻云笑道,“眼下东西两路,诸位远道而来,便由尔等先选。”
“殿下是君,我等是臣,君上臣下,自当由殿下先选。”
“所谓宾主之谊,理当先宾后主。”
“殿下宽怀已极,臣等惶恐,还是殿下先请。”
“殿下——”眼看两厢客套推让,温颐忍不住低声提醒,“安全为上,还是您先选。”
江瞻云瞥过他,对着四州校尉道,“既如此,孤居东宫,且选东路丛林。”
“好,臣等西去。”诸将施礼拜别。
两队人马皆是骑射好手,各自绝尘而去。
上道东路丛林,莫说江瞻云,就连一贯温文的温颐也放松不少。毕竟这处已经清道,亭门也已封口,往来皆是三千卫。至于花豹和洞狮,他早已安排妥当,东路上是花豹,西路是洞狮,如此平衡两队人马。一路过来,江瞻云已经射得羚羊狐狸、白鹄苍鹰无数,这会入柳庄亭后心思都在狮豹身上。
少女目光如炬,负箭矢,扬马鞭,速度时快时慢,观察周遭风吹草动。两刻钟后,根据第一遍巡视的足印、断草等线索,六十“三千卫”平分三队,其中两队分左右两路以捕网式寻找狮豹,寻到则发信号示警,同时赶送至储君所在的中路上。
人手散开,剩余兵甲默契簇近储君,温颐更是如影随形。
日头西沉,光芒不再如火明耀。无风的柳树层中,绿波叠涌,兽形现踪。
四下人静,眼看翠林从中一抹棕黄越来越清晰。西方天际大片大片的云霞染着夕阳最后的光,同豹纹连成一色。花豹露出一眼、前足、半身……由南至北缓缓走出,似从天上来。
江瞻云面西逆光,夕阳直射在她眼中,她尚需时机。于是抬手命温颐后退让道,拍了拍雪鸿脑袋示意它往北移位。神驹灵性,行动迅捷却落蹄无声。待到一处有光却不刺目,女郎又一拉缰绳,彻底止歇坐骑,从后背取箭搭弓。温颐这日代替驸马位,身兼卫尉职,迅速上前同储君并肩,护在她右手边。
身后训练有素的三千卫也早已御马禁声,在储君移动的同时变换队形。首领携副将二人在女郎身后半丈作盾,手势传令,以储君为圆心,以半丈为径按扇形往右侧北向变换阵行。如此可堵花豹去路,可护储君安危。
马上少女全神贯注盯在花豹琥珀色右眼上,臂膀肌肉注力,手背筋脉凸显,已是拉弓如满月,下一步便是箭去如流星。
然她尚未放箭却闻身后一声马嘶,乃首领后面的一位副将中箭倒地。
“有刺客,保护殿下。”
一瞬间,原本往北移位还不曾全部落定的队形迅速倒回,急速往东归拢,抵御东边突如其来的刺杀。亦是在这一刻,北方空出的口子里丛林中放出第二支冷箭,直射储君。
声东击西!
所幸右侧温颐反应快,闻“有刺客”时便直接扑向江瞻将她护在身下。于是这第二支暗箭从他背上擦过,挑破他盔甲。南侧是草地斜坡,温颐抱着她本能地滚出数丈远,却丝毫不敢停下,爬起拉着她一直往南疾奔。南地每隔十丈为平地,之后就会遇见下一个斜坡,如此经四个斜坡之后,再往下便是泾河。
“东边、北边都有刺客,各去三人查寻。”首领一边发信号召人护驾,一边厉声下令,“剩余人随我保护殿下。”
温颐带着江瞻云直奔逃过三个斜坡,在最后一方平地力竭倒下。若说奔行距离算上斜坡不过两里远,若说时辰亦因斜坡之故,更不到半刻钟。对于习武的温颐而言根本不会力竭,他之所以在这一刻倒下,实乃箭上有毒。
江瞻云将他从地上抱入怀中,环顾四下除了滑下来的坡壁算块掩体,东西两处不是平野便是丛林,若遇刺客便活脱脱一块靶子,于是将人拖至斜坡边紧挨坡壁躲避。温颐虽尚有意识,但已唇瓣发黑,四肢无力,后背伤口鲜血泛乌。
“不知刺客有几人,不能这般干等。殿下将臣衣衫脱下,我们换……”温颐明显也发现了东西两处的危机,刺客能出现在禁军层层防卫下的柳庄亭中,那么这处也随时可能出现,遂撑着一口气催促,“换了……臣现身,无人最好,若有人,臣引开他们后殿下自己隐蔽,等三千卫……”
三千卫当看见他们逃奔方向,两里路很快就会到,只需争得这片刻功夫就好。
“快啊!”温颐抓着她的手,望向最后一个斜坡,“如果……最下策,殿下跳入泾河,泾河下游首个出口在镐赢县,那处也有我们的人……”
江瞻云看他又看周遭地貌,终于触上他衣襟,却在这一瞬滞了动作。
她的余光瞥到西边柳树林中有黑影奔跃如兔朝她冲来,几个点跃间搭箭引弓,一入射程范围则脚落地,手松箭,箭离弦,一气呵成。
是守株待兔的架势,一击即杀的利落。
脖颈上的项圈在方才的撞击中就已现出裂纹,一个铃铛落掉落下去,碎成两半。
夕阳晚风里,少年储君的瞳孔骤缩又放大,柳庄亭万千翠柳凋零色泽,枯黄叶落,她的眼中唯剩一个夺命的箭心逼近自己。
季夏的太阳落下去,萧条秋日来临。
“射中了!”
“好!”
“中了!”
“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