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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不好自个的嘴,此番孤就不带你回宫了。”江瞻云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杜衡转眼失宠。
丈地外,宋安已经带人挂好帘幔,日光携冰冷雾气铺洒过来,待杜衡离开方小心翼翼开口,“那敢问殿下,我们何时能随您回宫啊?”
“明日。”
“明日夏苗毕,我们就能去未央宫吗?”一时间,连一贯沉稳的卢瑛亦不由激动起来。
“没错,孤此番前来,就是带你们回未央宫,入明光殿的。”江瞻云话落,四下沸腾起来,又齐齐跪身谢恩。
“都起身吧,今日最后一日在林中,孤与你们还同往日一般自在。来日入了宫,规矩多,便看你们各自造化了。”
只要知情识趣,管好自个口舌,殿下待他们从来君恩深重。
诸人谢过,殿中彻底松快欢腾起来。
齐尚将琵琶换了箜篌,又从箜篌奏到古琴。
曲调亦从夜半月色的温柔,转到九天瀑布飞流的激烈,未几又是骏马腾腾过草原,过洼地,过险峰、过心坎……听得原本席地而坐观宋卢二人对弈的江瞻云眉宇颦蹙,忍不住随手拾了竹箸掷去,“发什么昏,错了几个音了?”
齐尚不避不让,素指挑拨琴弦,一曲《鹿鸣》还未过半,又错两音。
曲有误,周郎顾,换了性别也是一样的。
“上来。”江瞻云再忍不住,撑额发笑。
齐尚这才长眉微挑,步上高台,神情倨傲地扫过太女左边剥葡萄的少年。少年只当未见,将剥好的葡萄奉给主上。
“少欺负人家,没位置给你吗?贺郎就比你直率,孤帘子一掀就自个跑来了。”江瞻云拍了拍右侧的空位,“你过来给孤篦发。”
齐尚闻“篦发”二字,这才有所展颜。从侍妆宫人盘中取了玉篦,挺直背脊跽坐在侧,梳理逶地青丝,“殿下觉得如何,可舒缓些?”
“手艺又精进了。”江瞻云目光落在六博上,看出了卢瑛布局的意图,从宋安手中将剩余博箸一把抓来,略一凝神,投箸入琼,竟是六箸皆白,为“五白”采。
周遭一阵欢呼。
于是,宋安的散旗变枭旗,切入“高”道,直逼卢瑛“水”部,顷刻间扭转局势,反客为主。
“没殿下帮衬,你都不知死几回了。”卢瑛嗤笑。
“那谁让我有殿下的!”宋安捧了盏茶喂给江瞻云。
……
二人理棋重开。
“这段时日,孤七八个月没来,你领着他们再此编舞练曲,修养身心,很好。”江瞻云阖着眼眸,舒缓神经。
“殿下既念臣的好,可否赏臣些什么?”
江瞻云今个做男装打扮,簪了一枚云纹滚金的一字云鹤簪。雕纹古朴大气,簪身冷金流溢。
齐尚已将半散的青丝梳透,这会正欲为她解髻,伸手抚摸。
“要甚去私库取,这支不能给你。”江瞻云后脑微仰贴在他掌中,樱口衔住了左手少年喂来的葡萄。
“库里珍宝自是稀贵,但无殿□□温气味,臣就想要个特殊的。”
江瞻云眼角溢出笑,睫羽似蝶翼掀起,扭头半搂住他脖颈,按下他脑袋,将还未入口的葡萄渡了过去。却又未容他唇齿来接,自己捏住了葡萄,扯开他衣襟,捻在他脖颈锁骨处。霎那间,甜香扑鼻,肉烂汁溢,淋漓淌过她指间,濡湿他襟口。
她将手指喂入他口中,“甜否?特殊否?”
齐尚颔首,吻少女五指。
“好好梳头。”江瞻云剜他一眼,素手伸去,侍者端盆捧巾上来盥洗。
“奴来!”贺茗不满葡萄被喂给了齐尚,争先上来托起少女的手,“奴也要吃。”
江瞻云反手扣住他,两只手一起入盆中,指间弹起,激了少年一脸水。
少年想起前岁汤泉共浴,女郎也是这般扬了他一脸,对着他咯咯笑起,顿时红了面庞,半点恼意都没了。
“那劳殿下给奴擦一擦!”少年蹭在她怀袖间,话这般说着手下功夫却了得,娴熟地按揉筋骨。
江瞻云揉了揉他脑袋,喂给他半盏饮剩的醴浆(3)。
殿中冷雾团团,丝竹声声,君臣酒酣情纵,笑意欢腾。江瞻云枕在齐尚腿上,足被贺茗捧在手中揉捏。
卢、宋二人还在拼杀,缠着少主下注,赌他们哪个会赢。
台下诸人也喝得东倒西歪,有趁兴高歌者,有弹琴助兴者……一派靡音丽影。
“殿下恕罪!”
一记突兀的告罪声在此时响起。
江瞻云半睁眼眸往下看去,问那跪首的儿郎,何罪之有。
儿郎慢慢抬起头,目光挪向身侧的席案。
案几大幅度偏移了位置,四方席子一角翻起,席面更是被洒了酒渍。
此乃左边第一席,是驸马的位置。虽人不在不必奉肴,但位序不可废,凡宴饮自要留座。这会显然是诸人兴致高昂,这人离席纵酒,撞倒了驸马位,弄脏了地方,实乃大不敬。
“你是故意的吗?”江瞻云问。
“奴怎敢故意,奴多饮了酒,手足不稳,又见殿下回殿,心中激动,方才、才……”
“那少饮些就是了。”江瞻云温声安慰,“无心之失,恕你无罪,回席吧。”
“谢殿下。”
“殿下不可轻纵——”
两个声音接连响起,后者从外踏入殿来。
诸人闻声望去,正是将将部署完兰田山狩猎场归来的东宫卫尉,温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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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震震……世曼寿。】【磑磑即即……终无兵革。】(1)(2):均出自《汉书礼乐志气》中的《安世房中歌》,非原创。
醴浆(3):甜酒,度数很低;也指甜美的汁水。
第3章
“殿下,此人即便是无心之失,也属行为不端。侍奉君者,言行要谨,举止要慎,‘谨慎’二字该时时悬于头顶。纵是宴饮之时,也该心怀尺度,手足有序。”
“退一步说,乃殿下恩德,许他们今日畅饮。他们可离席,可劝饮,但也当在三座之内,同列之间。而他之座位乃在右列第七位,竟能掀翻左列第一位的驸马席案,将酒泼洒其间,可见举止毫无尺度,放浪至极。今日其人之举,虽在殿下别院发生,殿下仁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这般不拘束自己行径者,来日入东宫,莫说指望他对主上行劝谏之责,怕是只会遗祸主上……”
江瞻云背靠矮榻,手中一柄小檀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扣击地面。定定望向阶陛下义正言辞的男人,耳畔声声都是他片刻前所说的话。
“殿、殿下……” 犯错者颤颤求饶,
“殿下!”欲罚者咄咄逼人。
“除卫尉外都退下。”江瞻云瞧了半晌,目光有些游离,忽就眉宇生笑,阖了眼眸,
众公子应诺跪安,脚步声轻而齐。须臾,待衣帛悉索声,环佩叮当声都渐渐远去,殿中半点声音全无,江瞻云方睁开了眼。
今日还有事,她不曾饮酒,但有些乏了,神思不聚。以至于青铜蟠龙冰鉴中的寒雾升腾弥漫,隔在两人中央,让她半睁半阖的视线有些模糊起来。
尤其是殿中少年的话还在耳际萦绕。
尤其是从来温厚清贵的人难得生了愠怒。
寒雾渐浓,殿门口寸步不离的三千卫成为背景,玄甲黑压似半山植被,显得殿中男儿如青松。江瞻云看出了重影,唇齿间滚出一个名字,“薛御河……”
殿中针落可闻,温颐抬眸看她。
四目撞上,少女丹凤眼中映出一双温润眸子,比薛壑鹰眼冷厉要耐看许多。
“孤耳根子好不容易清净了两日,师兄是被薛壑上了身还是勾了魂,也同他一般啰嗦!你在东宫上任,不在御史台办差。”
薛壑入京,领的是御史台的职位,意在监察百官,谏匡人君。然监察百官的职责和权力,御史台清正殿中写得明明白白,经百年修缮,更是从中央到地方,皆清晰可考。然对人君的劝谏,虽有基本成行的条文,但细节处朝朝更改,代代不同。尤其是女君临朝,本就稀少,条文法典自然也就少了许多。
年轻的御史,入京之后,花了一年功夫修化细节,整理成册。
方才温颐所言的诸如“宴饮之时,该心怀尺度,手足有序”、“离席劝饮,当在三座之内,同列之间”便是出自薛壑所著的劝谏君主行乐篇中的《上君宴饮其二之臣下陪侍篇》。
著作成篇,卷宗奉到东宫时,江瞻云一目十行阅过,直接掷于其足下,拂袖离去。薛壑无话,弯腰捡起,翌日再谏,不得君纳,遂三日修而又谏……直到江瞻云再不扔开,方回去御史台,命侍御史正式修纂成文。
薛壑则另抄一册,置于明光殿书房中,作为太女省身书典之一,令人三日读诵一回。江瞻云虽从来不理,但日久天长多少记得一些内容,今日从温颐口中闻来,方才苦笑不已。
薛壑简直阴魂不散。
温颐闻言愠色更深,又不得发作,无奈深吸了口气,“驸马在京之际,确托于臣,道是臣与殿下亲近,让臣多劝殿下。殿下之身非己身,肩要担万钧,当减娱乐,少纵兴,养体魄,修性情。”
江瞻云向他招手,命人往前一步,灼灼凤目上下打量,“你们挺要好啊!私下饮过酒,还是品过茶?”
温颐经不住她看,气势矮了三分,“臣乃一心为殿下考虑。”
“师兄若也要说这些车轱辘的话,那便也退去吧。”江瞻云敲着扇子,哼声冷笑,“孤不过偷得浮生半日闲,不至于被耳提面命。”
温颐垂下头。
殿中彻底静下。
唯有滴漏声声,寒雾腾腾。
许久之后,响起一阵脚步声。
从殿中参拜处走向阶陛,再踏上九阶,很短的一段路,但温颐走得缓慢、犹豫、小心翼翼,走了很长一段时间。
最后在高台边缘、距离江瞻云半丈之地跽坐下来。
“你要赛马,是我递的缰;要饮酒,是我备好醒酒汤;哪怕是收人入室,我也不曾阻过你,有些还是我荐给你的。我知你有分寸,怡情罢了。我说为你好……”温颐环顾四下,声音更轻了,“这回来此,你可是决定要把这处的人都带回明光殿?”
温颐人如其名,温和,好涵养。私下说话温沉亲和,事事如她愿。
江瞻云很受用。
“当然,之前就与父皇说好的,孤大婚后接他们入明光殿。”她用扇尖点了点身边的位置,“师兄问这作甚?”
温颐起身坐过去,但还是保持了一臂距离,顿了片刻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方启口,“还是再缓缓吧!”
“这是谁的意思?”江瞻云感到莫名,“谁让你来说这话的?父皇还是御史台?”
“是臣自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