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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先前我们已逼他太过,若他甩手不理,才是麻烦。

  “你将这鸳鸯佩送到他手中,便说我已想开,一切都是命数,让他不必担忧……

  “先前那等保胎之言,就莫再提了。”

  紫棠闻言放心不少,知道她的话江纨素听了进去。

  如谢序川这种未尝苦楚,不知天高地厚的天之骄子,一味逼迫只会让对方心生逆反。

  少年人,最易挑唆。

  用鸳鸯佩勾起他的愧疚,以退为进,再告知她家小姐已然认命,反会让对方使尽全身力气,帮她家小姐达成所愿。

第31章

  “主子,您猜我方才瞧见什么了?”

  九彩居位置偏僻,谢家上下都视这里如洪水猛兽,从不踏进半步。

  如此反让谢歧自由许多,就连卫虎也时不时偷溜出谢家,在外疯玩。

  如今他顶着一头碎草,坐在谢歧浴桶旁的小杌子上。

  “江纨素的丫鬟来找谢序川了,还给他递了个东西。虽然我没听见那丫鬟说了什么,但瞧她的面色,像是与大少做诀别似的。”

  卫虎看着谢歧:“您说她这是放弃谢序川,要进宋家的门了?”

  “以退为进罢了。”

  谢歧坐在浴桶中,面上盖着块温热软巾。

  随意搭在浴桶边沿的手臂遒劲有力,但若仔细看去,可见上面带着许多浅白痕迹。

  有的呈不规则圆形,有的像是小小一道月牙,有的看不出是什么造成的,虽不明显,但数量不少。

  卫虎看着,对那些伤痕并不陌生。

  月牙多是用指尖掐出的,细小的坑洼,是不知什么东西刮去的皮肉,落了疤。

  他身上也有许多,但疤痕要比他家主子深上不少。

  卫虎笑嘻嘻撸起袖子:“主子,您身上这伤,是几岁时候弄得?看着不如我身上的明显,怕是年岁小,皮肉还细嫩的时候,伤的吧?”

  他啧啧两声:“是老太太,还是您那母亲?”

  扯下面上软巾,谢歧垂眸看着手臂上的坑洼,无谓道:“记不得了。”

  “我这身伤,大多是七八岁时候落下的吧,就是六年前,主子您把我买回谢家的时候。”

  谢歧嗯一声,随手捞了软巾覆在手臂上。

  其实他记得的,不光记得谢三娘在他还没有软凳高的时候,用金簪刺他,还记得谢家下人在他饥饿哭闹的时候,用指甲死命掐他的皮肉。

  皮肉之痛他记得不深,倒是对自己有一次去找那所谓的母亲时,记忆尤为深刻。

  谢家花圃边,他与谢三娘走个正着。

  对方见了他,突然就抬脚将他踢进花丛,花刺扎得他浑身血淋淋的,他却不敢哭叫出声。

  若他哭叫,只会被谢三娘掐打得更狠。

  谢歧还记得那日,他从花圃中爬出来,扎了满头满脸的花刺,哭着去找花南枝。

  幼年时的他不懂,不懂为什么祖母不喜欢自己,自己的母亲也不喜欢他。

  他日日看着母亲将谢序川抱在怀中,细声细语温柔呵护,不免心中委屈。

  那日受了伤,他也想让母亲抱抱他,轻声安慰他,帮他小心而仔细地将身上花刺摘下。

  可终归,再次失望。

  谢歧还记得自己去璇玑院的时候,花南枝蹲在地上为谢序川摆瓷偶。

  他哭着跑过去,花南枝刚见了他,就忙把谢序川抱进怀中,连退三步。

  “身上这么脏,跑哪里顽去了?”

  紧紧将谢序川护在怀里,花南枝眉头紧皱:“照顾二少爷的下人都死了不成?他整日疯跑,把脏东西蹭序川身上怎么办?”

  谢歧看着他的母亲将哥哥牢牢护在怀里,居高临下,冷漠而厌恶地斜睨着他。

  那模样,好似在看路边的一条无主野狗。

  “娘亲,你也抱抱歧儿……”

  “弟弟……”

  听见他哭喊,谢序川在花南枝怀中伸出手。

  谢序川的手掌很白,带着幼儿特有的圆润细嫩,谢歧见了很喜欢,也缓缓将手伸出。

  他的手,黑瘦且满是血污,和着污泥显得漆黑、肮脏……

  在谢序川伸出手的那一刻,花南枝厌恶地抱着对方跑回了房里,任由他站在璇玑院里,哭得声嘶力竭……

  哗啦一声,谢歧从浴桶中走了出来。

  “主子穿衣。”

  把内衫递给谢歧,卫虎又把浴桶冲刷干净,将浴房收拾的妥妥当当。

  他亲娘死得早,父亲再娶后一直在继母手下讨生活。

  继母对他非打即骂,六年前他不过七八岁大,冬日里被继母用煤钳抽得口鼻喷血。

  也正是那时,他遇见了谢歧。

  对卫虎来说,谢歧是主,也是父兄。

  从浴房出来,卫虎坐在谢歧面前,抓了桌上的馒头大口大口吃着。

  他口里呜呜咽咽:“主子,虽然外头都不知提督织造就要换人坐了,但风声总是有的。

  “按说谢序川也该听到些风吹草动,但为何他还执意要为江纨素得罪沈家?”

  沐浴后人透着疲乏,谢歧肆意靠在椅上,懒懒道:“公侯富贵之家,多出痴情冤种。

  “我那孪兄应是嫌日子太顺,非要给自己寻些磨难坎坷,如此方能得些顺遂中体会不到的乐趣。”

  听闻这话,卫虎视线从谢歧手臂上瞟过,咬牙嘟囔道:“我瞧他就是吃饱了撑的。”

  谢歧敛眸,轻哼一声。

  “主子,我有一事不懂。”

  卫虎挠挠头:“既然您想抢沈家的婚事,为何不直接找上江鸿,告诉江鸿江纨素有了身孕?

  “江鸿那势利泼皮,知道这事定会把江纨素塞进谢家,又何必麻烦一圈,先去找宋家人?”

  谢歧眸子半眯,似有些困倦:“江侑就要离开织造局,所以江鸿若得知江纨素有孕,必会不惜一切攀上谢家。

  “但谢沈两家的婚约轻易断不了,最后江纨素怕只会落个妾室之名,这不是我的目的。

  “不过江鸿也总要找的,但不是现在。”

  见他犯困,卫虎扯了软毯,轻手轻脚走出屋子。

  卫虎离开,谢歧睁开眼,淡淡望向窗外。

  还有些原因,他没同卫虎说。

  先找上宋家,是因为他想推江纨素逼谢序川一步,让谢序川急中生错,与沈家闹掰。

  也让沈沅珠对谢序川彻底失望,情丝尽断。

  春光刺目,谢歧将手臂遮于面上。

  黑暗笼下,他突然又看见花南枝抱着谢序川,满眼厌恶鄙夷,接连退后躲着他的模样。

  莫名的,谢歧心中生出几丝阴郁。

  指尖刺痛,他回神,这才将长指从唇上划过,带出一道濡湿长痕。

  指尖泛出点点血迹,他冷眼看着齿痕,直至血液阴干,伤口闭合。

  抢婚,并非他对沈沅珠有何不伦情意,而是他知道卫虎所言极是。

  若不将沈沅珠抢到手,他那个祖母和娘亲,怕是真会将棉荷许给他,做谢家的二少夫人。

  但哪怕他对沈沅珠无情,也无法接受自己的妻子,如这世上所有人一样,独独偏爱谢序川。

  想到此,谢歧倏地将身上软毯拂到地上。

  无法遏制的厌烦和焦躁,让他忍不住想要见到沈沅珠。

  见到沈沅珠对谢序川彻底失望,见到她厌恶、憎恨谢序川的模样。

第32章

  还不知谢歧已经盯上了沈沅珠,谢序川此时正一筹莫展。

  他没有想到叶韵衣贪婪成性,不光要《谢氏耕织图》和《沈家染谱》,竟还想染指谢家万宝街的铺子。

  如今五日过去,叶韵衣咬死不见铺契不上谢家的门。

  谢序川坐在缇绮院里,焦灼着不知如何是好。

  他手中攥着鸳鸯佩,一遍遍抚摸流苏上的玉珠。

  从紫棠把鸳鸯佩送到他手中后,江纨素就再没有出现,也不曾给他递过任何口信。

  谢序川虽然担心,但不得不说,他这几日少了些许压力,人也不似先前那样紧绷。

  “爷,我让厨房用人参、当归、白术等物给您煲了八珍汤。”

  彩环端着炖盅进来,满眼心疼看着谢序川:“您这几日不吃不睡的,身子哪里遭得住?

  “便是有天大的事,您也不能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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