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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节


  墨然动作缓慢地脱着脚上之靴。

  黑衣少年将水倒进盆中擦了一下手,便低头蹲在墨然跟前替他除去靴袜。

  少年人看着他将脚放入盆中,又添了些热水入盆。

  墨衣云纹之人垂目看着他。

  听自己说罢那些事,面前少年眼中一派平静,全无半点波动。

  似无心,又似只觉自然而然。

  也是。

  他便是另一个自己,便是全天下人都对自己所为不忿,他也不会有任何不满。

  只会最理解,也最能容。

  墨然敛目更静,低头看着盆中之水不语。

  少年坐于墨然面前的粗简木凳上,亦除去靴袜将脚放进盆里,浸入热水中。

  墨然无声讽笑:“纵然时日无多,此一回,师妹仍旧选择不告知于我……”

  对此,黑衣少年难言什么,只抬头看了墨然一眼,低头用巾帕洗着两人的脚。

  帐外传来嘈杂熙嚷之声,墨然将心绪平复下来,抬眸:“帐外何以围了如此多的人?”

  少年洗净他的脚后,把脚踩在盆中墨然脚背上,细细搓洗起来:“方才过去打水,忘了戴回脸上面具,他们一路跟着我过来。”

  墨然闻言一怔,便看向面前少年绝美的一张脸。

  少年眉间浮现几分厌色,不经意道:“估计他们把我误认成女孩儿了。”

  墨然露出温意:“他们应只是看痴了,想是还没来得及去想你究竟是男是女。”

  少年便抬头来看着面前男子。

  “你可知……”墨然神色又复复杂,语声悯然:“云萧所养之蛊……乃是以命换命之蛊……那蛊已与他性命相连,不可剔除……但若继续养下去,阴阳蛊会钻入他的心脉。”

  面前少年脸上半是茫然、半是恍怃:“那是他欲为之事……他想炼蛊救自己师父。”下瞬,少年再看墨然:“义父不是也想救端木若华么?”

  墨然便默,下瞬回看少年道:“他是你哥。”

  少年人手中巾帕顿了一下,随后继续擦拭完脚上水渍。“不记得了。”

  墨衣云纹之人看着他,心头忽是一拧。

  久久。“是我对不起你们南荣家。”

  “义父是指忆生蛊的事吗?”

  墨然噤声,没有再应声。

  夜已深。

  帐外清辉满地,月圆在即。

  墨然与少年并排躺在帐内长榻上,阖目宁声:“不死蛊只是蛊道一言中传说之物……便是他现在体内那只阴阳蛊,亦是举世罕见……”

  少年道:“所以阴阳蛊最后钻入他心脉会如何,根本无人知晓。”

  墨然平声:“心脉被噬,他应是必死无疑。”

  少年人垂首:“也有可能世间本无不死蛊,他最后被阴阳蛊噬心亡命,也没能炼出不死蛊。”

  墨然眸中深寂。“却儿……”

  墨然转面看他,伸手轻轻将身侧少年揽入了怀中:“你当知,我是你的仇人,他才是你的亲人。”

  少年回望于他,下一刻,蜷身靠近,将头埋入墨然怀中。“你跟我说这些我不能感受,我此刻只是你,明你之心,感你所受,忧你之忧,疼你所疼。”

  墨然望着他头顶发心,心下忽然又重重拧了一下。

  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抱紧了怀中少年人。

  久久无言。

  夜色更沉。墨然轻轻问:“明日月圆……却儿想吃月饼吗?”

  怀中少年语声已经含糊:“嗯……”

  墨然极轻地抚过了他的发:“好,义父给你做。”

  ……

  叶绿叶于云萧帐中守了一夜,次日辰时终见璎璃推着白衣之人过来。

  叶绿叶起身让开予女子探看榻上之人伤势,一字也未多言。

  榻上之人触手寒凉,脉息平稳,昏睡未醒,然伤势已无大碍。

  端木若华平声问叶绿叶:“他体内异蛊,可有弊病?”

  叶绿叶看着榻上昏沉未醒之人,默然片刻,后道:“是一味助力行身噬病疗毒的药蛊。便如云萧曾为师父向二师伯所求的雪阳蛊。”

  椅中之人原本平淡的面上微微怔色。

  默然少许后,缓缓点了头。

  适值中秋。

  晚间。后军将军北曲加派人手给灶房,连着赶做了两万余块月饼,分发予城中兵卒。

  平沙日落,秋月东升。

  圆月当空,夜明如昼。

  长夜月圆,城中士卒一面轮值一面吃着手中月饼,偶尔抬头望一眼天上遥月,眼中无不湿润。

  蜀地原野苍翠,远树成行,孤城映于月辉中。

  戍客无家只有国,远风萧萧,征人遥遥。

  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孔懿站在墨然帐前,眼看四下无人,身形瘦削的黑衣少年走出营帐,立时上前一步,将端在手中的一盘精致月饼塞了过去:“这个给你!”

  脸上微红,他道:“我亲手做的。”

  少年人愣了一愣,还未回神,便听他道:“昨晚的美人……是你吧?”

  脸覆铁皮面具的墨夷然却眼皮当即跳了跳。

  还未回话,便听他又道:“我知道是你,我已然与所有看到的士卒说了,你是男非女……我会帮着你义父一起替你隐瞒。”

  面具下的墨夷然却一脸漠然:“隐瞒什么?”

  孔懿咳了咳:“虽然我和你义父好友多年,但没想到他连我都瞒着,义子义女我还是分得清的……”他最后绯红着脸道:“你、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孩儿家了。”言罢转头快步走了开。

  墨夷然却托着手中月饼:“你这叫分得清?”

  言罢便将手中月饼随手扔了。

  抛出的月饼未及落地,被另一道身影一跃而至,稳稳接了。

  孔嘉冷眼看了几步外的黑衣少年一眼。“我的。”

  言罢亦转头便离。

  行出几步,眉间微拧,又回目而视。

  女孩儿?

  玄衣之人回想了一瞬盛乐时面前黑衣少年与自己拦战西羌虎女时的情形,但觉不是,只是仍有几分不确信。

  便折回立于墨夷然却面前,伸手无迟疑地抚在了他胸上。

  此时孔懿寻了拿回盘子的借口又踱步过来,正见眼前一幕。

  顿时目眦欲裂,暴跳如雷:“孔嘉你枉为文首!枉读圣贤书!!如此孟浪无礼的举动竟也做得出来!?”

  虽是很平,但女孩儿好似也有平的。

  孔嘉置若罔闻,当着孔懿的面又伸腿往少年裆下一抵。

  “你——”孔懿满脸涨红,气得七窍生烟。“竟如此恬不知耻!!!”

  下时竟一掌朝玄衣人劈了过来。

  孔嘉接掌拿住,往他背后一绕,将他扣住。语声无绪:“武首保护文首,你打我。”

  他道:孔家武首是用来保护文首的,而你身为武首却要打我。

  孔懿一脚踹向孔嘉下盘:“打得就是你这无耻之徒!多次败坏孔家文风!毫无文人风骨!骨子里就是一庸俗武夫,还文首,我呸!你也配做文首!”

  孔嘉每次与孔懿对坐检测课业,诵出的全是无比烂俗的情诗。孔懿对其早已不忿。

  孔嘉抵住他踹来的脚,见他竟伸手拔腰间双剑,迅速将月饼塞入怀中一把按住了孔懿拔剑的手。“你对坐,只忆情诗。”

  你坐在我面前,我脑中便只记得烂俗的情诗了。

  孔懿听罢更是怒不可遏:“便是这借口,自己记不住经史子集、诗赋名篇,还要推说是因为我!孔嘉你这厮还能更无耻点吗?”

  孔嘉无力地叹了一口气,下瞬一把震开孔懿双手,而后钳住孔懿下颚迅速将人拖近,闭目吻了一下他。

  孔懿一瞬间瞠目,而后拼命挣开孔嘉,怒寒道:“你这是干什么?!还想对我下毒吗!?”

  腰悬双剑之人惊慌失措地连连吐出嘴里口水。“你下了什么毒?!孔嘉你这卑鄙小人!!!”

  孔嘉:“……”

  一旁观之的墨夷然却:“……”

  ……

  北曲派人送了不少月饼入端木若华所宿的营帐。

  白衣的人坐于木轮椅中,空茫的目凝于桌上灯火所在。语声极轻:“何以将元火熔岩灯送回,萧儿……他……伤势无碍了?”

  叶绿叶轻点头:“师弟已醒,伤口已愈,嘱我将其送回师父身边。免师父挂念。”

  椅中之人微敛目,眼睫可见颤动。

  不知思及了什么,未言。

  久久,只又问了一句:“你观之……他当真无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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