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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节


  宋蝉站在原地,看着陆湛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只恨不得手中有把刀子, 刺向他的身体。

  陆湛静静看着宋蝉因愤怒而发颤的指尖,仿佛只是在看一场无关痛痒的好戏。

  “打开画卷, 接着画。”

  宋蝉立在原地不动, 与陆湛僵持片刻, 终究还是垂下眼帘, 默默展开了桌上的画卷。

  她提笔蘸墨,对着画勾勒临摹。

  一幅画完, 又是接着一幅,陆湛仍未说停。

  宋蝉提笔的小臂酸胀得厉害, 膝盖的旧伤也痛如针刺。

  再抬眼看着陆湛,正坐在茶桌前, 不紧不慢地斟茶、倒饮,悠闲恣意。

  宋蝉恼道:“我要画到什么时候?”

  陆湛缓缓执起茶盏,端赏着氤氲茶气,声音依旧冷淡:“画到我说可以为止。”

  直到窗外夜色浓重,书桌上那一沓宣纸用完, 陆湛才终于喊停。

  宋蝉小臂早已酸得抬不起了,酸麻的感觉从指尖一直蔓延到肘部,像是无数细小的针尖在轻轻刺扎。

  陆湛走过来,拿起桌上的画作看了眼,又皱着眉放下。

  “陆沣那边应该有一份衣带诏,我要你替我找到这份名单。”

  宋蝉揉着发麻的小臂问道:“衣带诏?他会放在何处?”

  “我也不知。但以他的性子,应当会藏在屋里,或是贴身存放。你这几日要想办法进他的屋子,看看有没有线索。”

  宋蝉的脸色瞬间就变了:“我与大公子尚不亲近,他怎会容许我近他的身旁。何况若真像你所说,那东西在他的身上,岂不是我要与他亲近,才有机会拿到?”

  陆湛沉默一瞬,却并未否定。

  “用什么方法,那是你的事情,我只要你帮我拿到那份名单。至于过程如何,我不关心。”

  空气又凝滞了下来,沉默在二人之间流动。

  陆湛看着宋蝉不可置信的双眼,心中忽而泛起些意味不明的情绪。

  或许他的话说得重了些,陆湛微微启唇,似乎想要再多解释几句,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微微移开了目光。

  他们之间,本就没有什么情分可言。

  他是上位者,掌控着宋蝉的生死与命运,这本就是她以命相抵、心甘情愿的事情。

  若是情况需要,哪怕是亲手将她送到陆沣的榻上,他也甘之如饴。

  ……

  暮春的余烬已去,初夏的风暖熏熏拂过宋蝉的脸颊,带起几缕秀发。

  园子里的凤凰花已经开了,满枝猩红的色彩浓艳至极。

  半月前,她与纪芙下学后经过此地,还在商量等这凤凰花开了,要折下几支带回去,用白瓷玉瓶来插,衬着才叫好看。

  只是今日她看着这满树的炽烈的花,忽然兴致缺缺,没有丝毫欣喜,更没有要将花折走的想法。

  心中空乏低落,只觉得这样的日子实在是没有什么盼头。

  回到屋子里,晚膳已经备好了,紫芙站在桌旁等着她。

  紫芙本以为宋蝉不过是片刻便回,哪料到这一去竟耗时许久。小厨房早就精心烹制好的晚膳,在漫长的等待中渐渐没了热气。

  “菜都凉了,奴婢叫人再去热热。”

  “不用了,我没胃口。”

  宋蝉拖着酸痛的手臂坐到桌前,眼神空洞,声音里透着疲惫与低落。

  良久,她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问道:“紫芙,你有想过要从这里出去吗?”

  紫芙愣了愣,面色瞬间苍白,赶忙探头看了看门外有没有旁人,又仔细地将门关紧。

  “不管是娘子您,还是我们这些下人,来往去留都是由大人做主的,若是大人听见这些话,会责罚娘子的。今日奴婢便当没听见,娘子往后可千万别再说这样的话了。”

  宋蝉眸光黯淡:“听见又怎么样呢?”

  紫芙见宋蝉面色苍白,眼眶中还有隐隐泪光,连忙温言安慰道:“娘子是受什么气了么?不妨与奴婢说说。”

  她顿了顿,又犹豫道:“其实依奴婢看,大人这些年来手下培养的女侍细作众多,却从未见大人对谁像对娘子这般上心过。娘子如今在府里做表姑娘,吃穿不愁,已经比外面那些需要出生入死的细作强了太多。毕竟,咱们的命都是大人所救,娘子也该自己看开些。”

  听见这话,宋蝉立刻不想再说下去了。

  果真她身边的人都是忠于陆湛的,没有人能够明白她的苦衷,更不会理解她的感受。

  在别人眼里,是她太过贪心了。

  对她这样身份卑微的人而言,能得到陆湛的赏识被重用,被安插在国公府里做眼线,已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她原先也是这么觉得。

  可直到自己亲身经历过,她才明白,原来自己根本没有想象中那般坚强,根本无法为了能苟活下去,忍受陆湛带来的屈辱。

  如今的她,与花月楼中那些卖笑的倌娘又有何异?不过是处境略有不同罢了。

  那些倌娘每日周旋于形形色色的恩客之间,强颜欢笑;而她,不过是沦为陆湛一人专属的玩/物。

  陆湛兴致来了,便可肆意将她当作宣泄的工具,全然不顾她的感受;一旦有需要,便毫不犹豫地将她推向其他男人的身旁,视她如敝履。

  无论是陆湛,还是紫芙等人,在这世间,竟无一人会真心为她着想。在他们眼中,她不过是陆湛指下一枚可随意摆弄的棋子,是不能有任何感情的工具。

  她终于明白,她不该再对任何人抱有一丝一毫的奢望。

  在这满是考验的公府内,她应当为自己图谋以后了。

  *

  赵氏从陆沣处回屋后心神不宁,晚膳也只是草草用了几口,便歪靠在软榻上歇神。

  “刘妈妈,我这心里总是打鼓,你今晚便找人给沛儿那边递个话儿,这些日子不要出府门半步,更别见什么酒肉朋友了。”

  刘妈妈是赵氏闺中服侍的人,看见赵氏伤神,一时也心酸地抿嘴应下。

  “是,不过听大郎君的意思,想着咱们四哥儿会平安无事的。”

  赵小娘在前厅被陆沣三言两语吓唬住了,此刻静下心来,倒生出了些许心思。

  “他惯是这样说话的,你没听沛儿前几天回来学话吗,说是陆沣在前朝狠狠参了陆湛一本,现下两人僵着呢。”

  见刘妈妈还迟钝着,赵氏焦躁地续言:“他这是想合着全府的力,先把最难啃的骨头啃掉,这一个是陆湛,下一个保不准就是沛儿了。”

  “左不过现下府里没有主母娘子,公爷面前、官眷场面上的事儿还要我出面替他说说话,公爷这身子,吃不准那天就没了,到时候……”

  赵氏捋清了思绪,随即从袖中掏出了个小笺,向刘妈妈道:“罢了,走一步算一步,当下要紧的是先把沛儿的命保住,往后才有的图谋,这纸上是那女子的住址,你这两日就带几个信得过的人料理了她,万不能再出岔子。”

  这住址是陆沣给的,赵氏清楚,陆沣想要这女人死不过动动手指的事,丢给她,显然是不想沾染上人命。

  好一个清风朗月,高洁志坚的大公子。

  “这事儿我也吃了个教训,说起来,这珐华寺的姑子近些日子也没跟咱们这儿报备过,恐生异心,趁人还没发现我和她这层关系,你这趟去,一并把她做掉。”

  刘妈妈毕竟多年来只顾着后宅的事儿,一听人命官司桩桩件件的找上门来,再是忠仆也犹豫起来。

  “娘子三思,那姑子为咱家做了不少事儿……”

  刘妈妈及时地打住了话锋,自赵小娘掌家以来,珐华寺已然被她做成了生意买卖,捐十分,赵氏便要三分利,为此不惜安插了个眼线出家做姑子了。

  由此府中的香火钱便以返利的形式被赵氏私吞下来,其中不乏陆湛生母兄长的道场钱。

  如今赵氏在郊外京中私自置了不少田宅产业,想来今日也够数了。

  听到刘妈妈啰啰嗦嗦,赵氏一拍矮桌:“做便是了,少些废话。”

  “外面料理了,这府中……”赵氏自顾自言语,不想一个激灵,却给自己提了个醒。

  宅里的账本如今也是赵氏把持,其中猫腻更是数不尽。

  经此一事,赵氏深感夜长梦多,今日就算躲过去,如果来日公爷或者陆沣查账,就当真是没有退路了。

  “刘妈妈,你且附耳过来……”

  *

  深夜千鹰司后院,偏阁燃着一豆烛光。

  前朝纷扰,陆湛再是沉稳,饶是深陷其中,他对于陆沣的检举并不意外,他略有担忧的也不过是新帝的态度。

  启用他为首的一众武将,本就悖逆本朝重文之风,他如今所司之职,所行之事多被文臣所诟病。

  陆沣的参奏,不过是借个由头,实质是文官势力对于武官的再一次挑衅与施压,牵连的是他在内的一批新臣,其中多半与他交情颇深。

  照往常,圣人并不会过多理会,对于实有争议的检举,只会交付三司会审,大多最后不了了之。

  而前几日,圣人却在朝会上一连停了好几人的官职,陆湛只怕兔死狗烹,这把高悬的刀终究会落在自己颈上。

  “公子,您这毛病得上些心了,若是这胃痛迟迟不好,想是日后调养就难了。”

  郎中陈氏坐在案前,为陆湛把脉,不由叹息摇了摇首。

  “无妨,近来事情太忙耽误了,这才严重了些,劳你这么晚还跑一趟。”陆湛淡然笑了笑,随即收手理了理袖口的袍子。

  “我开些温润滋养的方子,公子定要照时喝了。”

  陈郎中借着纸笔下着药方,还是不放心地嘱咐道:“公子也到年纪了,若是夫人还在世,定要为您安排婚事了,想来有人照顾,您这毛病不至于此。”

  陆湛一反常态,并未恼怒,依旧是笑笑,说道:“这话往后也别再提了。”

  陈氏原是一介游医,幸得当时陆湛母亲赏识,因此入的陆府做医,后面名声扬了出去,又接了不少高门大户的生意,日子也越发好起来。

  “是是,怪我多嘴了。”陈氏笑笑,便提着药匣欲离,只是神色纠结,似有话未尽。

  陆湛看出他的犹豫,抬手叫住了他:“有话便直说,无妨。”

  “近日我入府给公爷请脉,只觉得这脉象奇怪,面上呈一派阳盛,实则这五脏皆虚空了,倒不像是一日之功。这也就是为什么公爷每每病愈,受些刺激便又病丝缠绵的缘故。”

  “你是说,有人在谋害父亲?”陆湛挺了挺脊背,眉头微蹙。

  “老朽也是猜测,若是医家开的方子无误,那便是有人在日常饮食中做了手脚。此事倒也不难做,日常只一味进补强阳之物,使得心肺火盛,五脏难以消解,因而做空了身子。只待时候一到,奇珍异草服下,也再无回圜之力。”

  陆湛支了额,若有所思,国公病重,为博孝名,日夜服侍的也只有陆沣。

  只是陆沣竟会有这样大的胆子吗?

  未及陆湛开口询问,陈氏又开口:“这种情形,老朽亦在夫人身上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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